第1146章 忘渊

我喉头一紧，低声应了一句：“九九已走，我为无名。”

此言一出，镜海边的风忽然停了。

不是自然停息，而是像被谁从四面抽走，只留下我一人坐在魂风真空之中。

四周温度骤降，咒气开始倒卷，镜海表面泛起一圈圈诡异的波纹——不是水波，是魂痕在海底浮现，一道一道，全是断名之火烧过后的咒骨印影。

我眉心轻跳，心中生起一丝不详的悸动。

而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阵“沙沙”脚步声。

那声音极轻，却不带人气，不踏地，只踏咒——每一步都像踩在灰色咒纹之上，一圈魂气便从脚下扩散开来，冷得刺骨。

我未转头，只问：“你是魂？是火？还是……书外之物？”

那脚步声停在我身后半丈处，随后传来一个低沉又模糊的声音，像是魂骨磨出的一丝冷笑：

“你说你为无名？”

他笑了笑，笑得极轻：“不。你不是无名。”

“你是她……留下的钥匙。”

我心神一震，猛地转身！

身后站着一道人影，身形极高，披着一件裂纹如蛇鳞的黑袍，袍角垂地，一双脚却踏在空中，未落尘沙。

他没有脸。

确切地说，那张脸是用灰布缠着的，五官尽数被封，只露出一对嵌着灰晶的眼珠，泛着死亡之光，像是从某个被灭绝的旧文明中复活的看门人。

“你是……谁？”我低声问。

他却不答，只缓缓抬起右手，手掌枯瘦如骨，指节处镶着一圈极细的魂钉，每一根都铭着不同的旧印残痕。

那是一只——摘印之手。

他笑道：“我是来开启最后一道印门的人。”

“而你，火痕，是她留下的最后一页墨。”

我眉头紧锁，后退半步，魂杖出鞘，封于前胸，咒火未点，却已锁定他周身气脉。

“你认错人了。”我冷冷道，“我不是她。”

那人摇头，慢慢迈步，周身灰雾腾起，将崖边星光一寸寸遮住。

“你当然不是她。”他说，“她已写完。”

“而你，是她写下之后留下的‘空行’。”

“那一页的最后一行……本该是留白。”

“但你还活着。”

“所以，我才来。”

“补这一笔。”

我手中咒火瞬间点燃，银白火光猛地升腾，照亮他的面布，那布料竟非凡物，不燃不化，火光投上去时竟扭曲成一张张模糊的脸——哭的、笑的、喊的、瞪的，全是“未归之魂”的表情。

“你想封我？”他低笑一声，“你连你自己都还没写完。”

我抬手便斩，魂杖如裂雷，斜劈而下！

“轰——！”

火光乍起，崖前咒砂炸裂，镜海应声激荡出一道倒涌魂波！

可那人却不退反进，一掌拍下，竟用手硬生生接住了我的咒火之势！

我惊骇欲绝——他居然无魂？！

我猛退三步，气息紊乱，胸中逆火狂涌。

“你到底是谁！”我怒喝。

那人淡淡道：“我？我不是人。”

“我是——轮外之墨。”

“所有被抹去、不被写入、不被归名的‘魂杂’，都会在最后一页集结。”

“你，火痕。”

“你若不愿成为下一页，那你就是我要带走的这一页。”

我彻底明白了。

他，是“印外之咒”的使者。

是那“忘印”未被彻底焚尽部分的反噬投影——

他来，是为了清除我这枚“过界之笔”。

我冷声道：“你以为我不知吗？”

“你不是来补的。”

“你是来删的。”

“你要将我这魂，从这页纸上彻底擦掉。”

“可惜，我不是墨痕。”

我缓缓抬起魂杖，身后灵珠浮现，灼烧至极点，连镜海都泛出一道血色火晕！

“我是火。”

“是她烧完之后，留给这界最后一点——魂火续页。”

灰影脚步一顿，第一次沉默。

我知道，他怕了。

怕的不是我这一身魂术，而是我那枚“自铭之印”——写者之火，无物可吞。

“若你是来关门的，”我一字一顿地说，“那对不起。”

“门，我已经写开了。”

镜海狂风大作，一枚魂页从天上缓缓落下，在我手中燃成一行血字：

【无名之人，亦可书页。】

我抬起头，看着天幕之上，那枚尚未归位的镜月正缓缓裂开。

裂缝之中，另一个魂界——正在睁眼。

最后那一点光落在我掌心。

我低语：

“这一页，由我来写结。”

我猛地抬眼，却见他掌中忽然浮现一枚锈迹斑驳的残符。那符看着已断成两截，裂口处咒纹嵌合如骨茧，被封在一圈极细的蛇皮咒环中，散着无法名状的黑气。

他举起那枚断符，声音轻得仿佛来自另一层魂界：“见此物者，当启门而归。”

“这是……”我一时不敢断言。

他却替我说了出来。

“断界令符。”他语气极淡，却如毒焰吹入骨缝，“乃‘十三印·遗痕之钥’。”

我头皮发麻。

“第十三印……？”

他点头，缓缓将那令符对准虚空一划，咒纹乍现，空间忽地一震，仿佛被强行剖开一页早已遗忘的旧章，浓雾汹涌而出！

“你写完了她那一页。”他低笑，“可你不配写结尾。”

“因为你还不知道，你脚下这片魂土之上……本来还有一枚‘印中之印’。”

我喉头一紧，浑身的骨血仿佛在那一刻冻结，识海深处传来难以言喻的炙痛。

“第十三印，”他一步步走来，披风猎猎如蛇褪皮，“是最初的那一笔。”

“那笔，不写火，不写魂，不写咒。”

“它写——命。”

“不是命途的命，是……”他指了指我心口，“构魂之前，那一缕‘造意’。”

“写的是所有魂火之前……那个被印界抹除的‘第一意志’。”

我想退，却已晚。

就在那断界令符彻底合拢的刹那，一道狭长的裂痕猛地从我脚下撕开，魂砂倒流，碑林如纸一般被向下吸扯！

我惊觉不妙，魂杖插地试图稳住神识，可整片地表早已化作一口蠕动的黑洞，那洞之中，无火、无光、无音，只有一股如同熔铁滴入骨髓的灼冷，在引我往下坠。

“你要做什么！”我怒吼。

他笑了，灰雾遮面，仅露出一双死白晶瞳：“带你回原点。”

“你写得太快，忘了看‘纸是哪儿来的’。”

“而这张纸……”他脚下一踏，“正是——‘忘渊’。”

裂口轰然爆开！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被撕成千万片，魂火剧震，神识被拖拽入一个全无重力、无咒无秩的界域之中。

“火痕！”耳边传来赵磊撕裂般的怒吼。

我回头，只见他正持印链冲来，眼神中布满了无法形容的悲愤与惊惧。

“别下去！”他怒斥，“那地方不属于任何一界，它不是印谱！它是——”

“书外！”

可我已来不及回应。

镜海上空，一道巨大的黑色漩涡升腾而起，将我连同那裂口一并吞噬。

咒火尽灭，天光倒卷。

我，坠入“忘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