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晨雾裹着煤烟味,在十六铺码头的水面上浮沉。我站在舷梯上,漆皮军靴踏着舷梯的节奏比江鸥振翅还要轻快。我刻意将法式立领风衣的银扣解开两粒,露出里面靛青色军装的金线领章——这是昨夜特意换上的,要让码头上那些戴白手套接船的官员们第一眼就看清,这位新任旅长可不是穿洋装喝咖啡的公子哥。
杜原依紧紧跟在我身后,虽然打小儿就被接到上海,但码头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还是让她感到有些紧张。
“先生要黄包车伐?“穿短打的汉子操着苏北口音凑上来,草帽檐压得极低。我瞥见他虎口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痕迹。我不动声色地错开半步,右手已经摸到腰间柯尔特手枪的象牙柄。
“林旅长!“一声带着法兰西腔的呼喊打破僵局。穿藏青中山装的青年官员分开人群,胸前的青天白日徽章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陆军部派我来接您。“他递上盖着朱红关防的文书,我注意到他食指第二关节有墨渍——“是今天早晨才临时誊写的文书···”
我刚要回绝车夫的好意,忽然车辕上挂着的铜铃却突然发出急促的颤音。我猛地按住腰侧枪套,眼角余光扫到斜后方那柄突兀的油纸伞。藕荷色伞面在灰蒙蒙的码头格外扎眼,撑伞的女子穿月白旗袍,领口盘着珍珠纽,可那双鹿皮短靴分明是男士尺码。
“先生当心!“车夫突然压低车把。子弹擦着我的军帽飞过,在法租界的砖墙上炸开一朵红屑。码头的苦力们尖叫着四散,装着生丝的麻袋轰然倒地,扬起呛人的尘雾。我翻身滚到货箱后,看见刺客的勃朗宁手枪在尘雾中闪过一道寒光——是比利时造的1903型,弹夹能装七发。
枪声未落,油纸伞已飘到三丈开外。那女子不知何时脱了高跟皮鞋,赤足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竟比黄浦江的浪花还要轻盈。我正要追击,突然嗅到风中飘来一丝血腥气,不是码头的鱼腥,而是新鲜的人血味道。
“旅长!军部的专列还有半小时发车!“接站官员的喊声带着颤音。我抹了把脸,指腹沾到的不知是江水还是冷汗,弯腰拾起刺客遗落的弹壳,黄铜表面有道细如发丝的划痕——这是职业杀手的标记,南京城里能用得起这种人的,不超过三个派系。
货轮汽笛又在江面长鸣,惊起一群灰背鸥。我整了整被子弹擦出焦痕的军装领口,忽然发现月白旗袍女子方才站立的位置,有片暗红痕迹正在青石缝里慢慢洇开,而原本跟在我身边的杜原依,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