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片刻，最终还是删掉了那句“建议心理科会诊“。他重新输入：“患者需定期随访，监测营养状况。“点击保存后，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办公桌上的日历显示，晚樱出院已经三天了。按照常规流程，这种轻微病例根本不需要医生亲自随访，医院有专门的健康管理团队负责。但那张苍白而倔强的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苏医生，10号床的病历。“护士长敲了敲敞开的门，递过来一叠文件。
“谢谢。“苏逸接过文件，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上周那个植物学研究所送来的女患者，有按时来复诊吗？“
护士长翻了下记录：“没有。她助理打电话来问检查报告，说晚博士工作太忙。“
苏逸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看了眼手表——下午四点二十分。“我今天接下来的预约都取消吧，有点私事。“
护士长挑了挑眉，但什么也没问。苏逸在医院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主动取消预约实属罕见。
半小时后，苏逸站在市植物研究所的大门前，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纸袋。门卫看了他的工作证后，指了指西侧的一栋白色小楼：“植物学部在那边，三楼。“
研究所里安静得出奇，走廊两侧是透明的实验室玻璃，里面各种仪器闪烁着冷光。苏逸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直到他停在305室门前——“植物分类与生态研究室“。
透过门上的小窗，他看到晚樱正俯身在显微镜前，一缕黑发从她的耳后滑落，垂在苍白的脸颊旁。她穿着简单的白大褂，比在医院时看起来更加单薄。
苏逸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晚樱头也不抬地说道。
“打扰了，晚博士。“苏逸推门而入。
晚樱猛地抬头，显微镜下的玻片差点被她碰翻。她的眼睛瞪大了：“苏医生？“
“随访复查。“苏逸晃了晃手中的纸袋，“您没按预约来医院，所以我冒昧上门了。“
晚樱的表情从惊讶迅速变成了警惕：“我没有答应过要复诊。“
“出院小结第三页，注意事项第二条。“苏逸的语气平静而专业，“您签过字。“
晚樱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我很忙。“
“看得出来。“苏逸环顾四周，实验室里摆满了各种植物标本，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排樱花标本，按花期顺序排列，从早樱到晚樱，每个标本下都有详细的标签。“您的樱花研究？“
晚樱没有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检查需要多久？“
“取决于您的配合程度。“苏逸从纸袋里取出几样简单的医疗设备，“基础检查可以在十分钟内完成。“
晚樱叹了口气，把椅子转过来，卷起袖子：“那就快点。“
苏逸熟练地为她测量血压、心率，又取出一支血糖仪。当针尖即将刺破她指尖时，他注意到晚樱的手指微微颤抖。
“会有点疼。“他轻声说，动作却异常轻柔。
晚樱别过脸去，没有回应。
检查很快结束。苏逸记录着数据：“血压比出院时好多了，但血糖还是偏低。您有没有按时吃饭？“
“吃了。“晚樱的回答简短而生硬。
苏逸从纸袋底部取出一个小巧的盆栽：“这是送给您的。金盏花，容易养活，而且——“
“我不需要礼物。“晚樱打断他。
“它能监测空气质量，“苏逸继续道，仿佛没听到她的拒绝，“如果叶片开始发黄，说明实验室通风系统可能有问题。对您的肺部健康有好处。“
晚樱盯着那盆小小的植物，金黄的花朵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放在显微镜旁边的空位上。
“谢谢。现在检查结束了？“
苏逸收起设备：“下周我还会来。“
“什么？“晚樱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随访需要连续三周。“苏逸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这是标准流程。“
晚樱刚要反驳，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孩探头进来：“晚博士，副所长问——哦，抱歉，我不知道您有客人。“
“没关系，小林。“晚樱的语气缓和了些，“这是苏医生，来做随访检查的。苏医生，这是我的助理林小雨。“
小林好奇地打量着苏逸：“医生亲自上门随访？我们晚博士待遇真特殊。“
“只是标准流程。“苏逸重复道，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晚樱的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上挂着一把小锁，在一堆开放式抽屉中显得格外突兀。
“对了，晚博士，“小林突然想起什么，“下周三您要请假对吧？标本数字化的工作需要提前安排吗？“
晚樱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嗯，照常处理就行。“
“又是去看樱花？“小林笑道，“您每年都去，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实验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苏逸注意到晚樱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白大褂的下摆，指节发白。
“只是学术考察。“晚樱的声音冷得像冰，“现在请你们出去，我还有工作。“
小林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退了出去。苏逸也识趣地告辞，但在关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上锁的抽屉和墙上的樱花标本。七年的时间，每年的四月，一个上锁的抽屉，还有突然的日本之行——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旋转，却拼不出完整的图案。
走出研究所大门时，苏逸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林锐“——他医学院的同学，现在在心理科工作。
“喂，老林。“
“老苏！听说你亲自跑去给那个植物学家做随访了？“林锐的声音充满调侃，“怎么，终于对活人感兴趣了？“
苏逸翻了个白眼：“职业操守而已。“
“得了吧，七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主动关心病人。“林锐的语气突然认真起来，“她是不是让你想起...“
“不是。“苏逸打断他，“只是普通病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好吧。对了，下周同学聚会，你来吗？大家都说好久没见你了。“
“值班，没空。“苏逸的回答干脆利落。
“你每年四月都值班。“林锐叹了口气，“七年了，老苏，你不能一直这样。“
“先挂了。“苏逸没等对方回应就结束了通话。
他站在研究所门前的台阶上，四月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七年前的那个四月，一切都改变了——对他，或许也对实验室里那个拒绝所有关心的女人。
接下来的两周，苏逸如约每周都去研究所“随访“。每次他都会带一盆不同的植物——薰衣草，据说能助眠；绿萝，可以净化空气；甚至一盆小小的樱花盆栽，虽然他知道这个季节不会开花。
晚樱从最初的抗拒到逐渐接受，虽然话仍然不多，但至少不再赶他走了。有时苏逸会“恰好“在午餐时间到访，然后“顺便“带她去研究所食堂。晚樱总是吃得很少，但苏逸注意到她至少开始按时进食了。
第四周，当苏逸再次出现在实验室门口时，晚樱头也不抬地说：“随访已经结束了。“
“这次是私人拜访。“苏逸举起手中的纸袋，“我路过花市，看到这个觉得您可能会感兴趣。“
晚樱终于抬起头，纸袋里是一株小小的蓝色花朵。
“勿忘我？“她微微皱眉。
“学名Myosotis，据说能适应各种恶劣环境。“苏逸将花盆放在她桌上，“就像您研究的晚樱，在最不适合的时候绽放。“
晚樱的手指轻轻抚过蓝色的花瓣，眼神有一瞬间的柔软：“为什么这么做？“
苏逸假装没听懂：“做什么？“
“这些。“晚樱指了指窗台上已经排成一列的小盆栽，“随访不需要这样。“
苏逸沉默了片刻：“也许我只是喜欢看您收下它们时的表情。“
晚樱愣住了，随即别过脸去：“我没有多余的时间照顾这些。“
“它们很好养活。“苏逸笑了笑，“就像您一样顽强。“
晚樱没有回应，但苏逸注意到她的耳尖微微泛红。就在这时，小林匆匆推门而入：“晚博士，不好了！副所长在会议室等您，说是关于年度项目评审的事！“
晚樱立刻站起身：“我马上过去。“她看了眼苏逸，“您...“
“我该回医院了。“苏逸识趣地告辞，“花记得浇水。“
晚樱点点头，匆忙跟着小林离开了。苏逸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个上锁的抽屉上。他走近几步，发现抽屉缝隙中隐约露出一角泛黄的纸片——像是某种标本的标签。
“苏医生？“小林突然折返回来，“您还在啊。晚博士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了，副所长每次都...“
“那个抽屉，“苏逸指了指，“里面是什么重要标本吗？还特意上锁。“
小林的表情突然变得谨慎：“那个啊...我也不清楚。晚博士从不让人碰，我来研究所三年了，从没见它打开过。“她压低声音，“有次保洁阿姨不小心碰到，晚博士差点发火，我从没见过她那样。“
苏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谢。请转告晚博士，我下次再来。“
走出研究所时，苏逸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医院急诊科的呼叫。他加快脚步，但脑海中仍萦绕着那个上锁的抽屉和晚樱听到樱花旅行时瞬间僵硬的表情。
七年前的四月，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