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石筑墙的书房里,老态龙钟的师父正缓缓讲述着奇妙的神话故事。明媚的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古朴的木架上,仿佛照亮了一片故去的诗篇。
“两百万年前,世间混沌弥漫,盘古以神力开辟天地。海神禺疆予世间以水,世间水同源生亦同归处,因而总为一体,称之具水……”
“啊啊,我知道!此犹如我与兄长,皆母之所生,他日终当归土。”刚还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小弟子忽的站了起来,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睁着,似是激动:“师父,山海之人孰不知这些神话?我打小便听说了。何须费时言之,我更想学些真功夫。”
坐在一旁的兄弟,见他这般模样,不禁皱起了眉头,于是拉了拉他的衣角,压低了声音,神色严肃地劝道:“阿四,快坐好,如此随意,可是对师父的不敬。”
阿四低下头,撇撇嘴,小声应道:“我都听懂了,这般知识我都能掌握,为何要规规矩矩。”
兄弟听了,着急地捏了捏他的手臂,眼神中满是担忧:“爹爹辛苦送我们上横平司是望我们有力抗御异兽。师父知识渊博,自有考量,尊师重道不可忘。”
阿四刚要反驳,却对上师父投来的目光。那饱经沧桑的目光十分深邃,不言之中却透着几分威严。
这就令阿四不由得心头一震,忙低下头,向师父鞠了一躬并道了歉。师父见他不过总角,许是照顾着他的年纪,并未多说,只让他端正了坐姿,仔细听讲。
“帝俊与羲和生有十日,与常曦生有十二月。十日与神木榑桑居于汤谷,十二月与神木若木居于衡石山,共听时序之神磈噎鸣令。自此山海初现,万物尽生。”
“百万年前,女娲造人。在此时也,山海之中,有部分生物与四散于天地之混沌气相融合,遂生异兽。
异兽多与人相食,为平异兽之灾,大神们建立天上九域,以维持天地秩序。为平世间之道,女娲以其心分为山神,各司所掌之山。”
这时,方才还在捣乱的阿四似有所疑,但起身的势头又忽的降了下去。师父瞟了眼他,又仿若无事般接着讲。
“这异兽为天地所生,人亦为天地所生。且异兽并非皆性邪,亦有良善者,故异兽分邪与瑞。
时序更替,天地中有灵智之物修行数年,修炼出于异兽同有的丹,幻化为妖,其性亦有善邪之分。
邪兽与恶妖多是为非作歹之徒,扰乱世序,当除之。
神因顺天地之道,不当干此事,而留下了祛邪之道,留予世人。古有参悟道者相约,由此,横平司生之。”
谈起横平司,阿四的眼睛亮了几分,仿佛看到了自己站在横平司恢弘大气的门口,身着一袭铁衣,狂风骤临,他在风中斩杀邪妖救下一对母子的样子。
“五十万年前,天上九域立下规矩,若有为民有贡献者,可继承神力化为神仙。各方天地有设四方天帝。
二十万年前,水神共工与颛顼争帝位无果而怒触不周山,开天缝。世间入天裂之年。”
“一时间,天地浩劫,地上洪水,天上飞火。山海间遗民有泪,妖兽悲泣。女娲命各处山神各定继承者,并令他们祭出自己的魂魄炼成魂符,印入山神冠,戴之承山神之责。事尽后,女娲携古山神去补天墟,力竭之后消陨。”
“至于洪水之灾,有神大禹治水,初因不晓水路,难以祛患。幸禺疆奉上山海卷,以神图相助。
偏逢共工臣子相柳九婴胡作非为,其混沌邪气最重,为乱秩序,以神力撕开尚未稳定的天缝,并阻挠大禹治水。
大禹数次杀之不得果,九天神域以祭神为代价,炼化神弓,射杀之,终将废去其五头,将其封印于众帝台。”
“大禹虽治水,但水漫山海,禺疆为铸神弓已无力收回,令大禹寻十日,用烈焰之气,蒸腾洪水,以归于海。
为补天裂,天上九域祭十一月与众神,自此,诸神陨,余留之仙各休养生息,归隐山川河海。”
“其后,因十日过失以致天地大旱,后羿射九日,留余一日并与榑桑封印于汤谷。余留一月与若木封印于衡石山,磈噎鸣掌时序,降权于榑桑若木监管日月运行,自归隐。”
“天上九域虽陨,可衡平之道不得落。昆仑山立公判厅,开明兽守之,以解世间不平之难。若谁在横平司有功,说不定哪日也能到公判厅做事。”师父说完,便命身边的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弟子去拿一箱竹纸。
他眼盯着阿四,仔细看了许久,阿四被看得脸热,却不敢与师父对视,只把头垂得低低的,怕又着了不尊师的道。
过了半会,师父收起了目光,阿四才敢微微扬起脸,只见一张白纸飞来,他伸出双手去迎,白纸巧落在他手上。
此时,师父苍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此乃露心纸,是横平司的辞状,顾名思义,它在你们手里便会浮现出你们内心的想法,极其珍贵,每人一件。你们拿着去横平司,他们透过这露心纸便知你们入不入的了横平司,行衡平之道。”
“恩谢师父!”众弟子纷纷起立,向师父拱手作揖。
而师父和蔼可亲的说:“不必如此,这是为师应尽之责,你只需努力奋进,便是对为师最好的回报。”
他的声音如同窗外的阳光,照在弟子身上,这谦逊之礼颇有几分暖意。
下学之后,独阿四被师父留了下来。他不知是否是要罚他不敬师,捏着衣角便小心翼翼地站到师父的侧边,听师父开口。
“你可是村南姓张那家的?我知晓你母亲之事,你母亲为恶妖所害,你欲为母报仇,此乃孝道。可若你过于急切,便难以在横平司有所学成,切记,万不可急躁。”
阿四一提起母亲便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不住又向师父福了一礼,口中的每个字掷地有声:“定当谨遵师父教诲。”
“你今日那般张扬,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若你们有缘,说不定在你修行之路上能遇见他。”师父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不及阿四再问那人是谁,说完便大步流星的踏出了门外。
屋外阳光正好,透过层层枝叶,散在地面,恰似一滩星光。时辰正早,妴胡却已有几分困意,他眨了眨眼睛,瞧清了重重云彩之后钦山的方位,瞬间化为一只长着鱼目的麋鹿,跨过小村子的泥路,便没了踪影。
过了两百多里,终于到了钦山,日光越发毒辣。妴胡穿过钦山半里深的树林,刚要上山神府,就听见了山神府里熟悉的声音。
“妴胡,还知道回来啊?”
这声音中带着些许怒气,妴胡顿时颤了一下,他忙偷偷地退了几步。
可下一瞬,山神府的门似乎被什么庞然大物一下子撞开了,伴着“轰隆”一声,他来不及跑,立刻被怒气冲冲的钦山山神给抓住了后颈。
他感受到当康的灵力沸腾得都快把他自己给烧起来了,心里大叫不妙:“当康!我这把老骨头禁不起这么折腾,你快放开我啊……诶诶诶,别揪我胡子!疼疼疼!”
入了山神府,当康前脚刚进来,鬿雀便呈上来了一只信牒,上面画着一处阁楼,正是鼓钟山的标志。
当康放开了妴胡,接过来看了看信牒的内容,他神色凝重,收起信牒,让鬿雀回一封牒:“你给凝芸仙子回一封牒,半月后的祀神宴延期吧。如今这形势,各山都必须要有山神在,等这阵风波过去再议。”
妴胡才松了口气,当康又转回了视线,把他扔到一边:“我前天传唤时怎么说的?大荒那边的水被邪气污染,鼓钟山传来消息说山海卷都破了,还得那个新同职亲自下山去修补。
还有,天下具水流经山海百川,邪气迟早到海内来!为了封山,我今日就要闭关,用山神冠开启护生阵。届时,倘若有谁染了邪气,绝不能回山上来。”
“诶呀!我知道啊,我这不是回来了,且这时辰还不到你说的时候啊!”
“什么不到时候?你怎知我会不会有什么情况提早开启阵法,听我传唤后,犰狳那孩子再贪玩可昨晚就回来了,偏你还到今日晌午!哪点像个大人的样子?”
“犰狳都有七百多岁了,你还当他是孩子呢!”妴胡委屈道,悄悄转移了话题。
“七百岁不是孩子是什么?你活了上万年了,也不见得你有他听话。”当康说完,便拂袖离去,丢下一句:“我即刻入关,你与鬿雀记得多帮衬些山下的人类。”
身后应声:“你放心闭关吧,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有几分力气的!”
不过,你也老到眼睛花了?鬿雀这孩子你真觉得她靠谱,她以前可是最厌恶人的,妴胡腹诽道。
“你总装成这副样子做什么,白头发白胡子,真没见过山海中哪只活了几万岁的妖看起来有你这么老。”鬿雀那冰冷的声音忽如一把锋利的寒剑,带着几分寒意飞来,吓得妴胡浑身一颤。
妴胡瞥了一眼打扮得黑不溜秋的姑娘:“诶我可是村子里的老师,我为人师表,老就老些,不然怎么显得我阅历丰富呢?”
为人师表,阅历丰富?
鬿雀冷笑一声,毫不留情的打破了妴胡说的一副仙风道骨的相:“照着当康这老爷子的岁数,你算什么老?看起来这么弱不禁风的,别以后封了山,却连开个山门都累的够呛。”
“你要是不爱看就别看,我这副面相又不做给你看。”妴胡说罢,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似乎颇为满意。
鬿雀自是不顺他意,也懒得再等他啰嗦下山察民的琐事,留了一句“谁要稀罕你这白绦子,披在仙鹤身上都不答应。”便化为原身,扑棱几下就飞下山去了。
“诶,你慢些,我还没收拾好!”妴胡转眼化为鹿,拿着轻快的步子追上,就随她而去了。
山脚下,鬿雀拟好了信牒,将它系在一只青鸟脚上,又施了一道护身咒给青鸟,便喝一声:“去吧。”
青鸟两声急促的喳喳飞出了护生阵所降下的符罩,掠过千百条河的水面,向着鼓钟山的方向去了。
鼓钟山身处山海之中,其山神的职责除了护其中山一域,便是编纂山海卷。
山海卷的来历可不简单——相传海神禺疆为了记录山海水路,便亲自去借了连接天地的建木神树几块树皮,花了百来天做成了写不尽的纸。
他定期游历山海,记录下山海中的许多事物,写下的大多是无序的异兽奇闻,但也实在作了个博物的用。
且山海卷乃神物,若山海邪气有变,则纸上必有显现。
后来天地生瑞兽白泽,便居在鼓钟山,他便是第二任中山域山神。
白泽聪慧,有好学之心,于是找禺疆借了山海卷,时时整理。还立下了规矩,若是欲做鼓钟山山神的,必要博学多识。
这数不清是第几任的钟鼓山山神,饱腹诗书,满腹经纶。只不过师父早去,虽传位于他,但他却无多少法力管不了满山异兽。于是闭关数十年,这期间,便是他的师姐凝芸仙子代为管理。
十年之期在这度过了寥寥百万年的山海面前不过弹指一挥间。饶是那沧海桑田,亦不过尔尔。
在又一个清晨,鼓钟山刚刚从沉睡中醒来。异兽们还打着呼噜,草木却已沾上了晨露,本喜好采露热茶的凝芸今日却失了约,没再提着那只瓷瓶。
她早早起来,阳光方才照进山脚,她便已梳妆打扮好了。鼓钟山的山神府本时时敞开着大门,今日却紧紧闭着,似是大人们有什么大事在议。
凝芸走入藏书阁,这里有着万卷藏书,每一本每一卷都静静地躺在书架上,抬眼望去,那排排书架竟有数千米高。
若是从前,凝芸或许会挑上一本以供消遣,可今日不同寻常,师弟将要出关,她需在此候着。
辰初之时,日光扫遍了群书,而在藏书阁地板的中心处,一块印刻着鼓钟山山印的玉砖伴着一声“轰隆”便浮了起来。
凝芸眼眸泪光一闪,似是有万语难以尽言——十年未见的故人已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