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寡妇门前是非多

来人是供土班的班长,也是大院里资格最老的柳玉堂,四十多岁,身材高大,脸面黑里透红,浓眉国字脸,看上去挺威严。

窑厂里就没有不累的活。

供土分两班,每班二十几个人,他们用独轮车把田里的土推到土坯班的身后,自己挖土自己推自己卸,2分钱一车,一夜能干100多车,最近打砖坯的活急,两个供土班的人日白昼夜马不停蹄的干。

虽然大伙都很累,但想想每推三车土,就等于替家里多收了一斤小麦,再累也都坚持咬牙挺着。

所以说在窑厂干活的人,不管年龄多大,下班后多多少少都会喝两盅解乏,年纪轻的还可以,年纪大的不喝点酒真歇不过来。

柳玉堂是虞晓博的表叔,郭灶火能进厂干活,就是他垫了句话。

柳玉堂带夜班在北边推土,他到大院时蒋庆丰已被控制住,一直站在边上看着没说话。

柳玉唐走进来这一顿说,所有人不说话了,都在暗说关你吊事,咱们年轻人聊的好好的,你这一句话扫了大家的兴。

最尴尬的是虞晓博,还蹲在地上起不来。

郭灶台连忙帮虞晓博打掩护:“俺表叔,你今天不回家啊!”

郭灶火随虞晓博管柳玉堂叫表叔。

“昨夜事多,有点累,今天不回去了。这都快六七天没洗澡,身上发沉。”

郭灶台:“哦哦,你带的人多,事肯定多。辛苦了!”

柳玉唐这么一进来,刚才的火热聊天没了,年轻人们洗好了穿相继衣服离开。

柳玉唐道:“晓博,给我擦个背!”

虞晓博拿着丝瓜瓤在柳玉堂背上推了起来:“俺表叔,你何止六七天没洗澡了,老泥掉下来能砸死人。”

过了一会,小青年们又开始聊白班打砖坯那边来了一个女孩子,腰细腚大,小脸红扑扑的,抿嘴一笑还怪好看唻......

洗好澡,赤身在草帘子上蹲了一会儿烘干头发,郭灶火开始穿衣服,贴身的是一身缩水的秋衣秋裤,秋衣上套一件到处是洞和线头的破毛衣,裤子比之前那条好些,但还是很短,有点像八分裤,裤口吊在脚踝上。

最后裹上一件缺了两个铜色纽扣,肩上露出灰色棉花,胳膊肘和腋下都有补丁的黄大衣。

这一身虽然还是很破旧,但比他昨夜穿的体面多了。

郭灶火和虞晓博端盆出了窑室,朝大院子的那口井边走去。

大院子里所有人吃喝用水都来自这口井,早晨还挺冷,井口里冒出热气,周边围着一圈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人刷牙洗脸,有人洗衣服,还有人刷锅洗碗。

见到郭灶火走来,有几个女孩子忍不住偷瞄。

“灶火啊,衣服拿来婶子给你洗!”

见郭灶火过来,正在洗衣服的黄菊花扬手说道。

“不用了,黄婶,就两件衣服,我自己搓搓就行了。”

郭灶火说着拿过系着井绳的小铁桶扔进井里,手腕熟练一抖,桶口倒扣进水里灌满拎出,和虞晓博分用。

“火啊,婶子刚才错怪你了,你别生婶的气号(号:当地土话中的一个拖音)。”

黄菊花说着把装有碱面的盒子递给郭灶火。

“黄婶,这事不怪你,当时换谁都会那样做。”

郭灶火说着伸手捏出一小撮碱面,放在衣服上搓洗。

黄菊花当时是有点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赖他是偷衣服贼,但想让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在那种场合下还能有清晰的思维是不可能的,当时换成他自己的亲妈,先抛开护短不说,也会认为那花裤衩就是他郭灶火偷的。

“你不怪婶子就好,到底是有知识的孩子,就是跟大老粗不一样。火啊,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跟婶讲。”

“行,婶子!”郭灶火说着又拎出一桶水,和虞晓博把衣服过洗干净,拧干,放盆里起身回屋。

“灶火,我煮的山芋稀饭,你和晓博过来吃!”

柳爱芳站在小棚子门口,对郭灶火道。

柳爱芳带着一对儿女住一间屋,在门口用木板和草苫子搭了个很小的棚子专门做饭。

小棚子边上还堆着一小堆柴火,有花生秸,有玉米杆,小麦节和黄豆草。

每到收获季节,她都偷闲去农户家收获完毕的地里捡些烧锅的回来。

大院子里很多拖家带眷的都是自己做饭,吃食堂的都是单身汉和姑娘。

食堂是大锅饭,不好吃还贵。

“不了柳大姑,等会我俩吃食堂。大美和二华上学走了吗?”

郭灶火知道,柳爱芳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

“他们俩刚吃好饭,这就上学去。”

柳爱芳话音刚落,她家两个孩子背着书包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郭灶火都叫“火哥。”

柳爱芳的大女儿许大美,今年十五岁上初三,亭亭玉立如初开花朵,虽然穿的衣服上有补丁,但很干净。

小儿子许二华十二岁上四年级,留着锅铲头,脖子上系着红领巾,胳膊上还别着小队长的一道杠。

这时候小孩上学大多都晚,有的到七八岁,甚至十岁才读书,大家也就是让孩子能识个字,写自己的名字,大多数人脑里还没有知识改变命运的意识。

“大姑,他俩最近学习成绩怎么样,有不会的尽管跟我说声。”

看着姐弟俩走远,郭灶火对柳爱芳说道。

要不是柳爱芳帮忙,他少不了要挨蒋庆丰几下子。

也是柳爱芳的那句话,让胡老三下定决心送蒋庆丰见官。

这份情,郭灶火暗暗记下了。

“大美成绩都蹿到班级前五了,二华子都当上小队长了,这都是你的功劳啊灶火!”

柳爱芳说道,抬头看着一对儿女背着书包上学的背影,她苦色的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笑意。

她丈夫三年前生病死了,她一个人起早贪黑拉扯两孩子。

寡妇门前是非多,没有男人的家,太难了。

当初丈夫刚离世,五期还没出,就有人夜里爬她家墙头敲她的门,吓得两个孩子躲在被窝里发抖流泪,为了保护孩子她拿着菜刀守在床头到天亮。

第二天她把这事跟婆婆说,婆婆不但不理解她,反而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肯定是她平时不检点才引来苍蝇的。

两个妯娌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是她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造成的。

再后来,庄子里传出各种风言风语,说她跟男人在玉米地里偷情,在山芋地的地沟里跟男人睡觉,在草垛肚里跟男人……

反正,各种谣言不止。

而公公婆婆和小叔子妯娌不但不帮她,不维护她,反而骂她是克夫女人,骂她是三天离不开男人的女人……

没办法,她只能带着孩子来窑厂干活。

寡妇难啊!

到了窑厂大院里确实没有人敢在半夜敲她门了,因为大院里有保卫人员,而且谁敢敲她门别人都能看见。

寡妇难,走哪都有人惦记着,虽然在这没人敢半夜敲她门,但这大院里对她有坏心的却不少……

不管怎么说,在大院里住着,两个孩子是安全的,这就足够了。

寡妇难,没有父亲的孩子也难。

没有了父亲,两个孩子自卑内向不爱说话,学习成绩一直处于下游,经常被老师叫家长去学校。

去年秋天,二华因为考试成绩垫底被叫家长,晚上放学回来被她拿着鞋底打的哇哇哭。

二华哭她也哭,她边打边哭边说:“你忘记你爸临死前怎么跟你说的吗,他让你努力学习,将来长大了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妈妈和姐姐……”

他们母子在屋里哭,大美就在外面哭,恰好刚来不久的郭灶火经过,问清了怎么回事后把二华带回宿舍一对一教,以后只有时间他就给二华补课,顺便教大美一些解题技巧,年底孩子们交上一份很好的成绩单,柳爱芳很欣慰,也很感激郭灶火。

“大姑,别跟我客气,他俩有不懂的题随时找我!”

郭灶火在门口晾好衣服,回到宿舍把那双脚后跟掉了,又重新补底的袜子套上脚,穿上已被他补好的黄胶鞋,裤子虽然还是短,但有了袜子的衬托,比起之前的吊三纠(比喻短小)好多了,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这双袜子郭灶火平时舍不得穿,袜底虽然破了,但袜筒还是好的,袜底盖在鞋肚里别人看不见,看上去还是好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