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我想的要快,看来你对会长的职权很熟悉。”
马修取出一枚抑制剂,熟练地刺入脖颈,闭目感受药剂顺着静脉血管在身体里扩散。
效果呢?
他一口饮尽杯中欢乐之物,品味片刻,罢工的味蕾似乎又能感受到酒体混杂着的水果味儿,还有木质香气。
不错,效果显著。
马修长长松了口气,他用手抱着脑袋,仰望天花板上面的精致的卷叶花纹,不觉,灰蓝眼睛闪过一抹倦意。
是啊,当你一直紧绷心神,沉浸于生活的琐碎,不知疲倦地解决一个又一个接踵的难题,这时突然有人告诉你。
【嘿,朋友,一切就要结束了。】
你可能会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看着手里染血的武器发愣,直至昔日累积的疲与倦向你袭来。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
“所以.....”
马修直视戈多明亮的眼睛。
“最后的任务是什么?”
“杀一个人,要用我的方式。”
“杀谁,什么死法?”
“帕卡勋爵的长子,德尼·帕卡,毒药。”
“猪耳朵?”
“呵,对,猪耳朵。”
“唔....”
马修眼神跳动,“我以为你会说.....”
“谁,帕卡勋爵?”
“嗯。”
戈多笑了。
“不,拉斯特先生,怎么会,行会怎么会伤害他在银湖岛上最重要的伙伴。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死人是没有价值的。”
马修对眼前这位船舶行会的新任会长愈发好奇,因为你实在无法摸清这家伙下一步到底会做些什么。
他的每一次落子都会加重对手国王头顶的阴云。
咚—咚—
钟声响起,时间已至下午2点,窗外的光线柔和起来。
“你急着离开吗?”
戈多指了指时钟。
“你着急他死吗?”
“不急,只要他看不见灯柱新一天的早光,就不会太晚。”
“如你所愿。”
戈多又为他们倒上酒,他拖出椅子,直接坐到了马修对面。
“所以我们应该有时间互相满足一下对方好奇心,你觉得呢,拉斯特先生。”
“谁先来?”
“作为你至少名义上的老板,优待员工是一种基本操守。”
“嗯哼,那我就不客气了。”
马修脱掉外套,松了松领带,他一把抱起不知何时从窗户跳进来的白猫,轻柔地挠了挠它的下巴,白猫闭着眼,一副享受的模样。
“我想知道你的最终目的。
你接替会长的位置,自然而然能得到与帕卡家协议中的丰厚利益。
你说不愿意伤害船舶行会最重要的伙伴。
可你却让我切断了帕卡家的经济命脉,你在刻意削弱帕卡家对银湖岛的统治力。
我原本以为你要获得这座岛的控制权。
可明明只要除掉帕卡勋爵一切就会如你所愿,你却偏偏又要我去杀那个头无关紧要的好色肥猪。
所以,你在乎的绝不是会长的位置,更不是拥有这座偏僻的岛。
一定有着更深层的东西在驱使你。
我说的对吗,戈多先生,或者说是会长大人?”
沉默,四目相对。
“你从不会让我失望,马修·拉斯特。”
身体前倾,戈多的声音透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不是一个愿意暴露自己情绪的人,但在马修面前他却总难自抑。
因为他和自己一样同属异类。
即便每日都呼吸这座岛的空气,咀嚼来自岛屿的食物,与岛上的人发生着错综复杂的联系,交集,但他们都知道,他们不属于这里,他们终将离去。
“你说得对极了,我对会长这个无趣的位子,这座沉闷腐朽的阴冷岛屿,还有岛上这些沉浸在古老舞台剧的贵族们都毫无兴趣。
确实有着更为强烈的,难以忽视的东西在驱使着我,那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参与构建这个新时代的机会。”
戈多打了个响指,白猫挣脱马修的怀抱,跳上他的腿,它脖子上的铃铛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戈多解开项圈,将其递给马修。
“我说过,时代变了。”
马修接过粘满猫毛的项圈,一行优雅秀气的花体小字映入眼帘,他的瞳孔不觉放大。
(联合运输行会会长,“雄鹰“穆图·埃德加得突发恶疾在家中去世。
理事长亚瑟·库努特将接任成为下一届行会会长。)
喵呜。
白猫打了个哈欠,舒展修长的腰肢,它不愿再搭理两位无聊人类,轻快跃起,跳至窗台,消失在拱顶砖红色的边际。
马修脑海中浮现报纸里站在雄鹰身旁的男人。
等马修从短暂的错愕中回过神,他语气戏谑,一字一顿。
“突发恶疾。”
“呵呵,也许是真的呢?
他终于在他漫长无趣一生的收尾,做了点贡献。”
戈多点燃一只夹杂曼陀罗草的香烟。
“为新时代挪开了他的肥屁股。”
“所以你要追随那个新上任的家伙,成为他的手下,为你口中新时代出一份力?”
“是的,当然,这是我的荣幸,你不觉得是时候该做出改变了吗?”
“什么改变?”
戈多指向窗外,灯柱光辉边缘那滚动的黑雾。
“人类的改变。”
他用手握紧沙发扶手,努力抑制自己的激动,说出他埋藏已久的话语。
“人类不是被圈养的牲畜。
不应该蜷缩在狭小的岛屿,为了裹腹而祈求,为了微末的利益的互相残杀,为侥幸的又活过一天窃喜。
实在太久了,人类早已忘记梦想是什么,忘记没有黑雾的日子,忘记沐浴在阳光之下被温暖包围的感觉。
所以....”
他的声音近乎低吼。
“我们要夺回属于人类的一切!”
回荡。
“你愿意加入吗,拉斯特先生。”
灰蓝眼睛平静地注视着这位褪去所有伪装的男人。
外钟声再次报时。
“抱歉。”
马修挠了挠蓬乱的头发,又恢复了往日懒散。
“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祝你一切顺利。”
沉默。
戈多脸上闪过一丝夹杂怒意的失望。
“我还以为我们是一类人,拉斯特先生。”
马修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上酒,轻声开口。
“让你失望了,我只是一个想要活下去的小角色。”
“小角色.....”
“对,帮你解决某些麻烦问题,等你不需要了,就会自觉离开的小角色。”
马修重新系好领带,穿好外套,将桌上的抑制剂还有通行证收好,他转身就要离开却突然想到什么。
“差点忘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奇的?”
很快,戈多也从情绪中走了出来,他的脸再度戴上熟悉的面具。
“我好奇。”
他的声音异常低沉。
“马修·拉斯特你到底是谁?”
动作停滞,瞳孔颤动。
戈多继续说道。
“你知道,我对人的信任是有限的,特别是托付给关乎性命的事情,理所当然,我对你做了全面的调查。
我知道你有一家效益不算太好的杂货店。
有一只体型巨大胃口极佳的伯恩山犬。
喜欢光顾外城一家叫做矮熊的酒馆。
和一名垃圾运输员交好,有一位机械师朋友。
偶尔钓鱼或去废品山消磨消磨时间,
然后呢?
然后是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你的身世,不知道你何时上岛,不知道你上岛的目的是什么,甚至在我翻阅了银湖岛船舶行会近10年的员工档案,也没能找到你的任何入职记录。
我甚至记不起我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马修。
你就这么凭空出现了,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这座岛的正常秩序,并成为其中不可缺少的重要一员。
所以,你到底是谁,拉斯特先生?”
戈多的话钻进马修的耳朵,灌入脑海,渗入灵魂。
他的喉咙发出干涩的声音。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