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造司主要任务是修筑梵天混魔阵的基台,因为阵法要将一整座将殁峰覆盖,因此工程量巨大。
从西边吹来的风里带着血腥和腐臭,月光将树林照的惨白,宋植看着手中的花形玉佩,偶尔闪过的粉光如苗英含羞的眼睛。
身后传来脚步声,宋植正要收好玉佩,却被栾幕遮拦住,“等等,这玉佩……”
宋植强硬地夺过玉佩,贴身放好,才问:“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感觉有点眼熟。”
“你看错了吧,这个玉佩就是我瞧着好看,随便在地摊买的。”宋植凑近了,笑问:“不过能入你的,我是想象不出来是什么宝物,不如栾大公子说道说道,让我开开眼?”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感觉有点像祭灵社圣女的贴身物件。”栾幕遮瞧着他好奇的模样,眼神一转,随即笑道:“不过,那东西可要不得,无福消受,无福消受啊!”
栾幕遮摇头晃脑地离开,留下一脸沉思的宋植。
祭灵社……
宋植直觉他能在祭灵社找到答案,但目前梵天混魔阵还在建造中,人族那边也没有传来消息,他暂时不能离开。
又过去几日,宋植终于收到了宋家那边的来信,看到里面的内容却脸色一沉,无他,其他家族的不相信他带去的消息,要他亲自过去一趟。
“我家派出的探子连阵法都没有查到,他一年没有消息,一来信就说魔族那边在准备梵天混魔阵,谁知道他是不是叛变了故意透露假消息,引我们过去!”带有长生花印记的年氏族人高声道。
“你!我二弟在苍银海辛苦潜伏,就是这般让你们嚼舌根的?”宋琦怒道:“自己的人没本事,反而来怀疑我们宋家,好啊,既然互不信任,干脆解散联盟算了!”
擅长舞袖的赵氏长老一听,连忙稳住宋琦,打圆场:“宋少主息怒,年公子也是考虑到启动梵天混魔阵代价极大,怕最后只是虚惊一场而已……”
宋琦冷瞥了在场的人一眼,一甩衣袖坐回原位。
如今宋锦正在准备冲击化神期的事宜,若是成功,他们宋氏便足足有四个化神修士,足以成为世家之首。他知道这些人不过是因此心生嫉妒惧怕,想要使绊子而已,却还是忍不下他们给宋植泼脏水这口气。
“父亲,他们真的是越来越过分了。”
宋镇广哼笑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他们阻挡不了宋氏的发展,就使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恶心我们。”
“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传出二弟叛变的流言,现在人族对魔族的仇视情绪高涨,若是不对流言加以制止,恐怕会对我们造成影响。”
宋镇广眉头一皱,点头道:“这件事你下去办吧。”
夜里,宋植悄悄燃起安神香,趁所有人熟睡时戴上面具离开将殁峰。
宋悯跟在他身后,看着黑暗中一闪而过的红光,低声道:“喂,你已经暴露了,化神修士的五感那么不敏锐吗?”
可惜,她不存在于这段记忆,就算她说的再大声,宋植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其实,并非宋植实力弱,而是他数年来待在一个灵气稀薄的环境中,为了减少灵气损耗,同时不引人注目,一般情况下只会将神识限制在了三米范围内,甚至在夜照城内不会放出神识。而魔族擅长隐匿,将殁峰又有天然的魔气屏障,在实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宋植感觉不到很正常。
宋悯看着他穿过重重森林赶往夜露城,就好像踏进了死路。
事到如今,她已经能大致猜出事情的真相了。
无非是宋植身份暴露,魔族将计就计,引反魔联盟的高阶修士倾巢出动,最后一网打尽。
可是,看着一圈锦衣华服,自诩清高的修士咄咄逼人地要宋植交出证据,无端将叛变的脏水泼在他身上,她压抑许久的愤怒再次燃烧。
这些人……这些人!
果然,就算身边有萧楠悟和徐寇之这样的朋友,她还是无法不对世家报以厌恶。
因利益而不择手段的人,不过是一群穿着衣服的野兽。
“我宋植问心无愧,你们信与不信,与我无关!”
宋植愤然离席,刚出夜露城,看到了负手而立的宋琦。
“大哥。”
“你还要去哪?既然梵天混魔阵是他们对付我们的绝招,那想必这便是最后一战了。二弟,你不用去苍银海了。”
宋植沉默片刻,摇头道:“不,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又是你喜欢的那个魔族女人?”宋琦脸色一沉,摇头道:“我们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情种,就算你找到了她,以现在人族和魔族的关系,你觉得你们还有在一起的可能吗?”
“她骗了我。”宋植垂下眼道:“我一定要找到她,向她问个明白。”
“罢了,我和父亲从小就没要求过你什么,你想去就去吧。”宋琦移开一步道:“只是过几天我们和魔族决出胜负,你后面想要在苍银海行走必定会更加艰难。”
宋植疑惑,“他们不是不相信我查到的消息吗?”
“哈哈哈,你还是不够了解他们。”宋琦笑道:“贪婪、多疑、贪生怕死,是世家的通病。”
宋植耸耸肩,“所以我才不喜欢和他们来往。不过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先回工造司以免打草惊蛇,相信你们应该有办法反制梵天混魔阵。”
宋植回到将殁峰,脸上的面具刚摘下来,两柄利剑便架在了脖子上。
栾幕遮从暗处缓缓走出来,吹了个口哨,“没想到你真的是人族那边的人。”
他笑道:“那枚象征圣女纯洁之身的蝉花玉,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带走。”
押送宋植的魔族是两名化神期高手,宋悯叹了口气,看着被封锁经脉的宋植,摇摇头道:“太笨了。”
四人一路来到魔族军队的中心主营,魔族大祭司正在处理公务,听到几人来意,饶有兴趣的让他们进来。
“大人,就是他。在三年前来到夜照城,在工造司潜伏两年,这两年我们有许多计划失败,恐怕就是他将消息传给人族的。”栾幕遮道。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宋植感受到大祭司身上浑厚的气息,心中一沉,竟然是合体期的高手。
恐怕他今日是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了。
他当即催动丹田内的灵气,想要自爆,却见眼前人影闪至身前,指尖一点便将他暴动的灵气平息。
见到他眼里的骇然,大祭司勾起薄唇,“小朋友,想在合体期修士面前自爆,速度要更快一点哦。”
“我听说你身上有祭灵社圣女的蝉花玉,甚是好奇,不知道是哪个圣女红杏出墙,敢将蝉花玉送给别人。”大祭司覆上宋植的头顶,“让我看看你的记忆,如何?”
宋悯瞪大眼睛,只听一声惨叫在识海响起,顿时如坠冰窖,又像烈火焚烧,整个人像是往深渊坠去,脑子剧痛不已。
她看的是宋植的记忆,自然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喜怒哀乐和伤痛,这几年宋植并非没有受过严重的伤,但她都能忍受,却唯独不能承受搜魂带来的痛苦。
那是一种可以将人变成疯子的痛苦。
等她脑子迷迷蒙蒙清醒过来,宋植经脉丹田俱废,正被两人拖着往深林中去。
“他是人族的修士,直接杀了不就好了吗,干嘛多此一举要扔到囚仙之笼去?”
“大人的心思又岂是我们能猜的?”另一人说道。
囚仙之笼……没想到宋植最后没有死,反而被扔去了那里。
宋悯揉了揉仍在发疼的脑袋,垂眸沉思,虽然宋植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但化神修士的身体远比常人强劲,轻易不会被人伤到,在那个几乎没有灵气的地方,或许能好好活下来。
若是如此,他说不定还在囚仙之笼。
可当宋植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又开始不确定了。
那是一双混沌迷蒙的眼睛,宋植疯了。
宋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宋植背叛人族的真相已经大白,她不需要往下看了。
可不知为何,她却迟迟狠不下心抽身,是因为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与她血浓于水,还是因为带入了他的视角而感同身受?
但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她都想看看这个男人最后的结局。
自被搜魂之后,宋植大部分时间都在发疯,或以头抢地,或大喊大叫,因为力气大,旁人也拦不住他。
清醒的时候,他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积极想办法离开囚仙之笼。
春去秋来,宋植在囚仙之笼度过的第七个冬天,误打误撞闯进了一片森林。
宋悯看着逐渐熟悉的环境,下意识握紧手掌。
当宋植走进那个长有梨花状水晶的山洞时,她感觉有些荒谬,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实感。
她看着男人拔下一块水晶,强忍清醒在石壁上写下警醒后人的句子和对妻子的思念,而后一步步踏入左边的黑洞。
“噗——”宋悯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从书中清醒过来。
她眨了眨眼,抬头看向四周,她回到了青木圣藏塔内,灵元明经书散乱地放在腿边。
“你终于出来了!”小白如释重负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再不出来,这书就要把你吸成干尸了!”
宋悯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再次将手放在灵元明经书上,可经脉传来的刺痛明晃晃的告诉她,以她现在的情况,要是再催动灵气,恐怕经脉也要废了。
她叹了口气,合上书,感觉脸上痒痒的,便用手碰了一下,没曾想,摸到了一片水痕。
“进入书里后,你便一直在哭……”
小白心情有些复杂,毕竟以往宋悯提及她的生父时,一直表现出无所谓、与我无关的态度。
可它忽略了一点,如果宋悯真不在乎,她便不可能为了一个尘封许久、已经无人在意的真相而数十年不改变自己的目标,甚至在已经成魔的情况下冒险进入青木圣藏塔。
“可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吗?”小白问:“说出来,或许会好受一点。”
“不过是一些多余的情绪罢了。”宋悯擦掉眼泪,沉默片刻,将自己的所见告诉小白。
……
“真相就是这样,魔族的确是从他这里拿到了消息,然后反制那些修士,可若那些人一开始就选择相信他,或许他不会暴露得那么快,他们的计谋可能也会成功……谁对谁错,孰是孰非,谁又道得清呢?”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呢?”小白问。
宋悯握了握仍旧有些酸软无力的手,语气坚定道:“我要再进一次书中,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