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湖面上折射出金光,西晴湖水波光粼粼,湖边的草丛中躺着一个人,他全身湿漉,头发凌乱地贴在额上,身上还残留着地下潮湿的土腥气。
阳光从湖面上反射过来,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刚一缓缓睁开眼,微微蜷缩的手指便开始四下摸寻着,好一会儿,只觉得指间空空,忽然浑身一颤,好似之前大水涌入时的那般窒息感迎面扑来,让他张开嘴大口换气,享受着这片刻还活着的美好。
而此时,刚刚惊魂未定的他,突然一个激灵爬了起来,瞥见身旁四下散落的尸体,还有飘零在湖面成片成片的,他立马不淡定了。
“无面人,你给我出来!滚出来……”
无论岩三怎么喊,即使喊破了喉咙,也没半分活人的影子。他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又坐回到地上,一想到无面人专让他提前准备好的那个背袋,其它什么也没说便将他迷晕弄到这鬼地方来,就觉心中一阵恶烦,被人牵着走的感觉不好,更何况差点搭上小命。
九层钨金塔里有进无出,死了那么多人,岩三算是幸运的,一想到这儿,他又开始释怀了,一转头又去找那个背袋,翻找了半天,却发现里面什么药都在,唯独棉布不见了。但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要把棉布给公子宵包扎的,公子宵却连看都不屑看一眼,现在东西还是不见了。
而此时,公子宵正在一处手拿着棉布,一圈圈给自己挑断的手筋包扎,关键时刻,他对自己够狠,靠在一旁的洁辰太了解不过了,不免为他心头泛起些酸楚来,眼底自然流露的痕迹,对公子宵来说却又无法隐藏。
“你是不是想问,刚刚我为何丢下他不管?”
洁辰沉吟了半刻,只道:“你自有你的道理。”
“放心,他没事。再说了,他和我们呆在一起,只会多一分危险,对他没好处。”
洁辰默然点下头,心中早已盘算过一遍。岩三此时出现,在关键时刻还救了她的命,绝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的安排,只不过要救的对象并不是她,她只是巧合而已。
燹绝不会让公子宵深埋地底,而是会想方设法让他成为真正的燹。而现今被迷了心智的巫住正是如此,一方面他用尽手段逼公子宵成燹,一方面还需提防其他人的居心叵测,以免造成对燹不可逆的威胁,着实也不容易。
想到此,洁辰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是不是早知道他会帮忙?”
公子宵停下手中的动作,仰头望向她,“帮?只是不会轻易要了本殿的命而已。”说完他又继续包扎,“真要本殿的命,要看他们有没有那本事!”
“殿下是如何找到塔顶出口的?”
公子宵料定塔顶有出路,只因在二十一世纪厉王墓葬时,他结合灰八爷的推算,推测到地宫千年保存完好是因为在东南角修建了地下墙体,建成阻排水系统,有两道朝地宫东向的内外城墙通达至地下,上为城墙,下为阻排水墙,而九层钨金塔的塔顶上方,便正与这阻排水墙相交,只要把塔顶削掉,阻排水墙也自然会被破坏,地下水势必淹没整座塔,跟着水流的方向,只要人还活着,就有机会被冲到上面来。
但他并不想提及那段往事,并非隐瞒,确是猜测。一来,在二十一世纪时,他只是准备用这个方式来堵一把,要将那批掘他家祖坟的人统统冲出去,没曾想现今却救了自己。二来,他担心又挑起喻建之死对洁辰的致命打击。刚刚在九层钨金塔巫住说出喻建死因时,他都恨的咬牙切齿。心难结,情难抒,何况洁辰当时就在场,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虽非他本意,但喻建之死确因上一世战燹的合葬冢所致,无可辩驳。
这件事在他们之间横亘着,直到回到千年前的现在,他们虽从不提及,但彼此间那种若即若离的疏离就足以说明,它始终是一根刺,如鲠在喉。他不想再纠结于此,因而只是淡淡道:“猜的。”
洁辰眸光忽闪,明显有所察觉,可她什么也没多说,只是敛了目光。
可能是公子宵忘了,早在二十一世纪厉王墓葬里自己曾亲口告诉过她,可利用地下阻排水淹。只是如今,他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毫无隐瞒和顾忌,这些是,玄琹链也是。
夕阳很快落了,湖面的金光逐渐暗沉下来,西晴湖由东到西向,横跃了几座山脉,要想回到芳溪坞,绝非易事。
沿着湖走,很容易被人发现踪迹;如果穿山前行,恐怕翻山越岭没个十天半月也回不去。
正当他们决策之时,只听林间四下传来“沙沙”声响,公子宵忙将洁辰拉到一边山岩。一阵山风呼啸而过,惊得林间的鸟群突然向空中四散冲去,飞向陡峭的崖壁间时,发出惊厥的嘶鸣。
公子宵背靠着湿滑的山岩,右手紧握仓墟剑,指节因筋脉断裂而泛白,他的左臂揽着摇摇欲坠的洁辰,因洁辰中毒后还未完全清除,又被地下水冲得昏头转向,人已接近脱力,毫无血色的的脸庞在浅淡的月色下显得愈发的苍白。
“辰儿,再坚持一下。”公子宵压低声音,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上方蜿蜒的山路。火把的光点如野兽的双眼,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从三个方向向他们所在的山腰包抄而来。
脚下的碎石因他们轻微的挪动而滚落,在寂静的林间发出了响声。公子宵心头一紧,立刻屏住呼吸。果然,上方传来一声高喝:“在下面!”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
“走!”公子宵一把抄起洁辰的腰,几乎是拖着他向高处的密林奔去。洁辰强撑着身子,几近喘不上气,却硬是一声没吭。
山路越来越窄,一侧是陡峭的岩壁,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公子宵的额头渗出冷汗,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能照到他们前方的岩石。
“殿下…...”洁辰突然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前面是深潭。”
公子宵心头一震,正好奇她是如何知道的,等几步冲到了前面,果然,山路在此戛然而止,下方是黑漆漆的深潭,只是隐约能听到湍急的水声。他猛地回头,身后的火把已经逼近到百步之内。
后方那条通往山谷的唯一通道,已被一队黑衣武士堵得严严实实。公子宵猛地刹住脚步,将洁辰轻轻放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尔后毅然转过身,在狂风立下的一道孤傲的背影中,仓墟剑无声出鞘。
“终于…..到此为止了吗…...”公子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与空气中的潮湿混着血水溢进唇角,带着铁锈般的苦涩。他数着对向冲来的人数,十个,二十,一百,或许更多。对向的呼喊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能照到他脚下的水洼。
“殿下!”洁辰虚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杀戮只会让殿下更加无路可退!”
洁辰说话间,他指间蓝色的荧光已经溢出,顷刻间四下氤氲成蓝色的天幕。他冷笑未答,眼角余光却瞥见洁辰拖着身体爬到了自己的身后。她这是想宁可自己死也不要伤无辜之人——这个千年未变的认知,让公子宵胸中怒火更炽。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已经凝聚起一道嗜杀的蓝焰。
“中宵,不要!”洁辰挣扎,素手拉住他蓄势待发的手腕,“鼍围……我们还有小鼍围……你的羊角匕首,可以割血唤生,下方深潭,让它带我们走!”
公子宵的手颤了颤,她是如何而知?鼍围一直是以他的鲜血豢养,而如今在这番境遇之下,还犯不上唤个帮手来,他徒手便能将对方杀光殆尽。
他们是咎由自取,何以足惜?
就在他不再迟疑的刹那,对方的箭雨已然离弦,忽然间,天地暗黑下来。
不是深夜降临,而是与此同时,无数黑影从天而降。他们身着夜行衣,面覆玄铁面具,如同凭空出现的幽灵。箭矢撞在这些黑影身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纷纷折断落地。
“什么人?”对方有人叫出了声,必定是惊怒交加所致。
无人应答,只有一枚飞弦的虎齿镖划过他们一众咽喉时带起的风声。
公子宵立刻一把将洁辰拉起来护在怀中,玩味地看着这场单方的屠杀。黑衣人动作整齐划一,每一招都简洁致命。他们没发生一丝声响,只有刀刃入肉时的闷响和对方倒地的扑通声。
不到半盏茶时间,几百精锐竟已折损大半,余下的人马开始溃逃,却被林中突然射出的弩箭逐个点杀。
直到这时,为首的黑衣人终于转身面向公子宵,“走!”即使他一个字不说,公子宵也能猜到他是谁,更何况他嘶哑的声音辨识度很高。
公子宵瞳孔骤缩:“是你!”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殿下是如何识得我的?”
“八轮虎齿镖,此独门秘技,非舍尔,不尽其妙。”
舍尔轻笑,拉下面具,“还是金面将军的精锐部下调教得好。”
尔后,他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人牵来两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洁辰轻轻捏了捏公子宵的手,他终是收剑入鞘,扶她上了马。
一行黑衣人如一阵黑风掠起,公子宵二人被护在中央。他们穿过密林,越过溪涧,最后停在了芳溪坞。
朝阳第一缕金光掠过舍尔的面庞,他定睛向里探了探,又飞快地收回了眸光。
公子宵有所察觉,扭头看向他,“要进去坐坐吗?”
“不了,在下还有要事,改日再来拜会!”说罢,舍尔拱手告辞,公子宵没再挽留。
然而在舍尔驾马转身的间隙,那道余光不经意间还是瞥见了,金光撒向芳溪坞屋面时的宏伟壮丽。
舍尔此行的目的不得而知,公子宵也不急于追问,只是眼前洁辰的伤势以及他兄君和皓童的生死比这更为重要。
芳溪坞后院的厢房内,一个人傻傻守在窗前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当朝阳爬过窗棂前的妆奁时,她高高举起手中的一样物件,对着初升的太阳,紧闭双眼。
窗前一枚八轮虎齿镖在㶷烂的金色光影投射下,银华熠熠,格外耀目。段干钮钮不知道这东西究竟属于谁,自从这东西在她假扮圣女出嫁时救了她,她便一直将它带在身上,时而将它擦得锃亮,也会在特殊时节拿它出来放在阳光下许愿,因而倍加爱惜。
忽然,屋外传来声音:“快……动作快…….宵殿下已归,今日是太子殿下的登基大典,快为宵殿下沐浴更衣,切不能失了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