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班达罗格城外半里的主干道上,叛军临时修建了一道由削尖木桩排列延展的防御工事,本意或许是想以此作为大本营围困城市的封锁线,然而此时此刻,它竟反过来成为了叛军最后一道可供倚仗的防线——甚至就连最后的这点作用都没能派上多少。
粗制滥造的木质拒马根本难以迟滞灰狼军的攻势,伴随着一马当先的洛波拨开箭雨,以铁锏将当面拒马应声砸烂为无数碎片,负责守备的叛军也不出意外地又一次崩溃了。还没等灰狼们趁势一拥而入,金氅麾下的班达尔们早已纷纷各自逃离岗位,慌不择路中要么被丢落满地的武器装备绊倒,要么让身后战友粗暴推倒,趴倒在地挨上几百只脚的踩踏,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未响开,便又很快彻底淹没于嘈杂的混乱声中。
其实叛军为数众多,哪怕不算在城内局部战场负隅顽抗的顽固分子,位于大后方的营垒也依旧盘踞着数以千计的有生力量,可这其中大多为负责修筑营房和运输物资的后勤部队,战斗人员占比极少,眼下就连正规军都被打崩了,这帮剩下的废柴又能指望得上啥呢?灰狼们没有携带火箭,但突如其来的火势却已伴随着攻势与狼群一道席卷全场,确实令人颇为费解,不过在看到叛军伙夫们遗弃当场的烧火棍与灶台后,答案似乎也已经不言而喻。
待到紫葡萄闯过拒马处的缺口后,眼前所呈现的场景或许已经不能再称之为“战斗”了。目光所及之处,火焰飞窜着从一座帐篷沾染到另一座,周围的森林也跟着燃烧了起来,好几人才能合抱的巨型松木发出垂死的呻吟。灰狼们正分散成各个小组持续展开追击,喊杀声冲透狂风与嘈杂,势不可挡,迸射的火星中分明可见,每一只狼面甲下露出的眼神都比刀锋更冷,仿佛所进行的不是战斗,而是一场迟来好几天的复仇收割。漫天烟雾的尽头,上演着一幕幕惨烈而又荒诞的画面,数量超过灰狼十多倍的叛军全无斗志,只顾着一边跑一边疯狂挥舞手臂,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绝望,又或者是干脆抱住脑袋蜷缩在原地,好像这样就能躲避即将到来的灾难;辎重营的骡马挣断了缰绳,拖着燃烧的厢车在营区里横冲直撞,其上满载金银珠宝的木箱在颠簸中散落一地,吸引了不少逃亡中的叛军争相抢夺,最终不是被受惊的骡马踏碎颅骨,就是怀揣着心满意足主动向追赶过来的灰狼举手投降。
这就是肉食猛兽对猎物的绝对压迫感,正如最早的原生形态下他们彼此在食物链中的定位。事实上,早在四百多年前的红原野一役中,当虎族一代雄主拉贾可汗统率两万虎豹精骑赫然出现,直插战场后方之际,整整十多万鹿族、羚族、野牛、岩羊等食草动物联军便是彻底的一发不可收拾,就连身为联军头目的羚王克拉格,也被科尔沁王朝最后一任统治者、被后世狼国称誉为“战神之子”的狼王托伦刺杀于万军之中,经此一役,绝大部分食草动物政权纷纷覆灭,也由此奠定了保护区接下来长达数百年的政治格局。她小时候学习到此段历史时,还曾经幻想过百年历史烟云的彼方,在虎豹豺狼狮熊狐猫各国精兵猛将的完全攻势下,食草动物们总崩溃的场面会是多么的壮观辉煌,可在与眼前的亲眼所见对比一遍后,她终归还是得感慨于自己的想象仍然过于保守。
当然了,除了感慨,她更清楚眼下最为要紧的是什么。
战况过于混乱,她早已分辨不出不时穿梭于眼前的同胞们究竟各自分属于谁的指挥,只能隔着老远去喊左手边十多米开外,那个在火焰映衬之下银辉闪闪最显耀眼的存在——“白子,叛军阵势已溃,不要再执着于刻意杀伤,你遇到洛波他们记得提醒下,以震慑收降为主,务必把握分寸,以免再徒增伤亡!”
“我知道了!”布兰卡正收拾着一只背靠营房废墟做困兽之斗的叛军士兵,六尺来长的银枪在她手中灵动,寒光闪烁令人胆寒,应声未落,染血的枪尖已扯着肠子从班达尔后背穿出。干脆利落结束战斗的小白狼还没来得及拔出武器,却又注意到了女王陛下与大家截然相反的前进方向,于是赶忙跟上一句道:“姐,你往哪儿去?那边全是烧着了的营帐,吗喽们早跑光了呀!”
她微微转过头,脸上挂着一抹若无其事的轻笑,“嗯哼,多谢提醒,但擒贼先擒王,金猊叛党的最后一只漏网之鱼还等着我去逮呢。”
坠落的燃烧梁柱将三丈多高的烈焰帷幕短暂撕开了一道豁口,然而她在滚滚热浪中发丝纹丝未乱,甚至能有余裕侧身避开飞溅起的火星,透过燃烧殆尽的营帐分明可见,通往金氅主帐的道路在百步开外若隐若现。
“啊,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布兰卡将靴底碾向某个躺地上装死叛军的心窝,腥热的血喷吐到肩头斗篷上,又在转瞬间被高温蒸腾成了褐色的雾,“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了,你们这边可还有的忙,分不了心。再说了,好活也不能全让你们占光了,转了一圈战场到头来两手空空,我可不想回去以后挨老漂亮还有他小弟的嘲笑呢。”
“可是,姐……”
布兰卡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还没等来得及迈开腿,支撑营房的梁架终于在她俩之间轰然倒塌,小白狼的身影顿时被骤然掀起的烈焰完全遮挡。
到底是无路可退了。她不由得苦笑一声,旋即掉转过头,化为狼形三步并作两步冲出营帐火区,凭着先前与番茄突围时残存的记忆辨识方向,将自己化作银紫色的迅猛疾风,径直沿着心中绘制的路线朝远离战场的大营后方驰骋而去。
金氅是么……尽管一直以来始终只闻其名,可只要一想起这个名字,她还是难以压抑心胸中骤然而起的无名之火,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忍不住恨到牙痒痒。
躲避着不时倒塌于四周的的残垣断壁,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脑补中属于金氅的那张丑陋嘴脸。听说你之前就想好了要挖走我的心脏,去搞什么活体献祭的封建迷信?呵呵,你的算盘打的确实美妙,可倘若是这颗心真的主动送上门来,你是否还能有伸出手去接的本事呢?
狼若回头,必有缘由,不是报恩,就是报仇。
-
驱散最后一批拦路的叛军亲卫,就势踏过营垒门前泛着黑耀的焦土,她驻足观望了良久,方才勉强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那座在记忆里对比一众普通营帐显得格外鹤立鸡群的华丽帆制篷帐已然面目全非,只能通过残存的断壁残垣勉强勾勒出最早的轮廓,烧焦的木头与破碎的帆布化作满地琉璃状碎晶,硝烟裹挟之下昏暗的阳光照在棱角分明的断面上,正折射着万千道扭曲的鬼影。
看起来很像是经历了一场剧烈的爆炸,而且也确实能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刺鼻焦糊味,只是除此以外,似乎还隐隐嗅得到某种熟悉且诡异的甜腻气息,令她在不经意间紧蹙起了眉梢,直觉告诉她,事情或许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重新化为人形,穿过那扇早已不存在的帘门,走进了原本应该属于主厅的空间。
一大半的天花板已经完全消失,正对门迎接她的是一柄由玄铁装饰的帅椅,此刻竟如同被巨兽啃食过的腐木一般千疮百孔,扶手碳化的断裂面呈现着蜂窝状结晶结构——这绝非正常爆炸所能造成的形态。椅背上尚残存着半面班达尔旗帜,乍看之下像是被气浪撕成了缕状,剩余部分却颇为诡异地凝固在空中,像是正维持着迎风飘扬的姿态。同样难以解释的还有帅椅旁侧的青铜灯柱,上半截保持着熔化的滴坠状,下半截却分明覆盖着白霜,仿佛是有两股截然相反的能量曾在此处交汇,达成了属于毁灭的完美平衡。
视线继续顺着灯柱偏转向左,身旁三丈多高的橡木支柱呈放射状斜侧倒塌,柱体表面布满鱼鳞状皲裂,当她以指节尝试着轻敲之时,裂纹深处却突然进一步皲裂,漆黑的焦炭碎渣与类似婴儿啼哭的嗡鸣一并渗出。她下意识地向后倒退了两步,谁知脚底又与地面迸出了细密的黯淡火花,细看之下方才惊觉,堆积的帐幔碎片之下,某种规律的纹路清晰可见,以她所置身之处为中心,螺旋齿轮形灼痕呈对外放射状深深烙进地面,每道凹槽里都残存褪了色的漆黑渣滓,恰与残存的营帐轮廓大致重合。
再一次深呼吸,以便让甜腻的空气停留在体内更长时间,她忽的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以赤裸的脚底迅速拂过尚存余温的焦土,深褐的土壤呈现着琉璃熔凝般的质感,无数针尖大小的晶状碎片直扎得她脚心的伤口丝丝生疼,同时附带的还有一阵油然而生的寒意——她清晰察觉到了体内魔力流失的动向。
果然是他……面色惨白的“大灰”与厢车内与她对峙的“犬族使者”身影完美重叠。
看来是你先来了一步么,魔尊大人。完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得到的助力,等到利用价值被压榨完毕,就干脆彻底摧毁殆尽,确实很符合你的作风。所以这是否同时意味着——就连你也终于承认自己这一轮的功亏一篑了?
然而随着风衣裙摆忽的无风自动,她不得不再次强行绷紧自己的心弦,帅椅后的细微动静固然微弱,但在这死寂的断壁残垣间倒也显得格外突兀。抬手挑开面前垂挂着的织锦残片,她终于看到了躲藏于其间的声音来源——这是一只抱着脑袋蜷缩在地的雄性班达尔,从毛发颜色不难判断其品种为金丝猴,此刻正伴随着间断的呜咽不停打着哆嗦,身间绝大部分衣物连带着皮毛皆已残破不全,活脱脱的像条被剥了半边鳞片的鱼,裸露的体表上流淌着黯淡的纹路,身处阴影之下无法分辨颜色,却隐约可见其上泛起磷火般的微光,很显然并不是血。
在过去几个小时里身居幕后不显山不露水,却始终不得不令人脑补以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刻板形象的叛军总指挥,金猊之侄金氅,就这么像个赤裸裸的娃娃一样贸然现身于视野,前后反差不可谓不强烈,实在叫她大跌眼镜。
或许是靠近时带起的空气流动让他感觉到了寒冷,金氅在她靠近的瞬间本能抬起了脑袋,只听得脖颈在移动中伴随着骨骼错位的咔咔脆响,森白牙齿打着颤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更令她有些悚然的是,他整张面孔竟如同被无形之手揉捏过的陶土,脸色惨淡至极,五官完全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左眼勉强还能看清萎缩到极点的瞳孔,裂成六瓣的右眼却已溢满浓水,仿佛流淌着砂砾的漩涡。视觉几乎尽失的情况下,他唯一像样的反抗就只有徒劳地用爪子去扒拉身边断裂的木料,嘴唇颤抖着似乎想告饶,却只能憋着嗓子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哑:“不要,不要再来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它们在咬我,在肚子里,咬啊咬啊咬,一直在咬……救救我,真的好疼,好疼啊,我不想死……”
实在难以想象,究竟是历经了怎样的折磨,才能让高高在上的他变成眼下这般狼狈的模样,尽管这并不足以完全平息心头之恨,可她仍旧不自觉在心底泛起了一丝怜悯。
“你放心,这里不会再有人伤害你。”她听着自己平静答复的声音,同时又惊讶于这不该是手刃仇敌时应有的语调,“你就是金氅对吗?”
“对,我就是金氅。”对于她的主动发问,金氅没有出现料想中的应激反应,似乎是并未将站在面前的她与自己曾经囚禁的狼女孩联系到一起,“行行好,让它们停下来吧,我真的已经受不了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他忽的侧身抱住了身旁作为倚靠的青铜灯柱,全身骨架在诡异的扭曲中格格作响,一会儿缩着脑袋用力磕碰,一会儿又向后躺倒仰天尖叫;直到这会儿她终于看清,对方腹部竟赫然凝结着一连串葡萄状的肉瘤,从裂口缝隙里流淌而出似血非血的粘稠液体,恰与他体表那些暗黑色的纹路完美衔接,疙疙瘩瘩令人作呕,更诡谲的是瘤子竟还伴随着他身体的起伏而进行着有如呼吸般的蠕动,似乎依旧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生长,沿着暗黑色纹路将周围更多尚且健康的肌肤吞噬殆尽,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既知痛,又怎能不明白那些被你屠戮的无辜生灵该是何等的绝望。”她花了好半天时间抑制住胃里翻涌而起的生理不适,紧蹙着眉头继续颤声问道:“所以说,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个天天神经叨叨藏在影子里的家伙……不,不只有他,我那该死的叔叔也得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金氅以腐烂见骨的右手疯狂抓挠胸口,像是想要把身上沾染的黑色纹路连皮带肉撕扯下来,“啊米诺斯,要不是他这老东西鬼迷心窍,又岂会让那个家伙三言两语钻了空子,害得老子也得跟着忙前忙后,不光啥好处都没捞着,还落得个这般下场!叔父大人该死!那家伙该死!路易王该死!元宵和毛子该死!还有那些保护区来的搅屎棍啊,全都通通该死该死该死……呜呜呜,好疼好疼,别再咬了别再咬了别再咬了!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救我吧,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不要再咬我了……”
金氅在抽搐的同时又突然伸手去扒拉她的风衣,令残破不堪的指腹在裙摆上留下了暗红的脓痕——这家伙看上去是彻底疯了,根本不能指望再从他口中套出啥有用的情报。她本能抬脚欲踹,心生嫌恶的同时杀意也凭空再生——对于这种作恶多端的叛乱分子,她当然有一百个、一千个道理将他当场处刑、以儆效尤,从常洛外围一路绵延至脚下班达罗格的这片残酷战场便是他血淋淋罪行的铁证,她没有资格替所有死难于其中的生灵饶恕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并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在客观上甚至还是帮助他从身体异变的痛苦中解脱,于情于理都不应该留有任何心理负担。
然而心中杀意一闪而过,她依然还是缓缓松开了紧攥着的双手。金氅哪怕犯下再多的滔天大祸,说到底那也是他们班达尔·洛格自己的事情,她一个外人,对于他是仇也好,恨也罢,可究竟将其如何处置,仍然应当交由身为国君的路易王自行定夺;没有程序的正义不应该称之为正义,只会给潜在的敌人空留下肆意攻击的口舌,她自己身为一国之君,自然对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了。更何况从顾全大局的高度来看,她的所作所为代表的不只有她自己的立场,更关乎了保护区与班达尔·洛格未来是否得以重构的政治友谊,私人恩怨与此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她可不该因为一点小事就破坏了两国关系的大局。
今日的克制绝非心慈手软的圣母心泛滥,而是在国际政治的博弈中落了一步最守规矩的棋子,她终于以此说服了自己。
“别害怕,我不是来害你的。”她朝他伸出了手,“跟我走吧,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再有人伤害到你了。”
金氅又一次抬起了头,神情中分明看得出意料之外的惊喜,“真……真的吗?”
“是真的,我向你保证。”尽管明知对方的年龄差不多快是自己的两倍,可她却不得不挤出一丝违心的笑,继续以安慰小弟弟般的口吻轻声说道:“不过在此之前,你也得同样答应我一件事。你的不少部下仍然在城内外的各处战场负隅顽抗,不仅给我的伙伴们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到处的兵荒马乱也很难确保你的安全,不过既然你是他们的主帅,只要你愿意命令他们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我愿意,我愿意!”还没等她说完,金氅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点头如捣蒜了,“唉,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简单简单!”他从残破不堪的衣兜里掏出调兵遣将用的玉符,急不可耐地挥手扔到她怀中,“都根本用不着本将军亲自出面,只要你高举着这个让他们都看到,他们自然主动给你让开道路!”
“行,那就完全没问题了。”她瞥了眼同样浸满凝固血块的玉符,犹豫再三后终于还是将它揣进了口袋,以便空出右手又一次向金氅伸出,“战争结束了,这里终归不是能够久居的所在,班达罗格的王宫虽然历经大军围攻,可好歹也是目下最为安全的所在,我带你去那里吧。这一路上或许会有很多人想要斥责你、辱骂你,甚至是攻击你,但我会尽己所能全力保证你的生命安全,我在此发誓,只要我有一息尚存,就一定要将你完好无损地送回班达罗格的王宫……”
金氅黯淡失神的左眼里燃起了新的希望,歪斜的嘴角也跟着渗出呵呵傻笑,“好,好啊,太好了……我相信你!”他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举起右手,摸索着朝她声音的方向迎去,显是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情。
一切都是如此的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直到——
“……等回到王宫后,将你交由路易王陛下,对于你的罪行,她自会做出最公平、最公正的审判。”
金氅的右手在半空中猛地顿住,脸上的惊喜刹那间又被恐惧和绝望重新取代。
“你说什么?交给大王?不,不要!”他突然像是变成了一条被烙铁烫到的野狗,手脚并用向后挪动躲避,直瞪着双眼发出一连串歇斯底里的大叫:“我根本没有错,全部都是他们让我做的,我只是个受害者!我不要审判,我不要审判啊,我根本没有错!你不能带我走,不能带我走……”
他一边叫嚷一边疯狂摇头,身体又一次开始了不受控制的扭动,胡乱挥舞的双手似乎想要驱散这可怕的命运。事已至此,她也不得不放弃好言相劝的打算,看准时机猛地出手扣住了对方的右腕,“你这家伙,能不能像个男子汉一样敢作敢当,做了错事本就应该受到惩罚,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究竟是对是错、是善是恶,待到路易王陛下了解详情后自会有所定夺,我奉劝你现在最好老实点,这对你我都好,否则的话……”
可就在她与对方肌肤相接的一瞬间,金氅再次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嚎:“不要,不要碰我!!!”话音未落,伴随着他左手下意识的挥舞,她也几乎同时察觉到了直扑后颈而来的森森寒意,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先于意识驱动身体闪避——断裂的刘海在腥风中化作燃烧的灰烬,一道裹挟着腥风的无形气旋随即擦过她的耳畔,将后方十多米开外的一整排书架击碎为齑粉。
温热的液体滴答在脚面上,她这才忽的惊觉手头的重量一下子减轻了很多——此刻握在她手里的,只剩下金氅的半条臂膀了。
几步开外,不知何时已然起身的金氅正以同样惊愕的神情痴楞楞地朝她回望,他的整条左臂竟已膨胀为原先三倍粗细,蛰伏于体表的暗影纹路有如沸腾翻涌的岩浆,右臂则已被刚才的气旋齐肘削断,断面疮口处喷溅而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粘稠的、泛着星辉的黑色絮状物。视野在左臂与断手之间来回翻倒数次以后,金氅终于恍然大悟般张圆了嘴,“原来如此,得像这样把能量集中到一起打出去才行嘛,哈哈哈哈哈哈,本将军真是个天才,天才啊——”
“他到底都对你做了些什么?”在意识到再无法靠口头交涉解决问题后,她丢开了手头残存的半截金丝猴臂膀,随即将体内奔腾不息的魔力一口气释放出来,迸射至周身的气场像龙卷风一般翻滚,做好了随时预备进攻的准备。
“啊哈,不好意思,差点忘了你还在呢,呵呵呵……”金氅歪侧着脑袋露出阴森的笑容,笑声中混杂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响,“实话告诉你吧,当时他对我做了些什么,本将军到现在都还不太清楚。不过这会儿我能对你做些什么,本将军倒是一清二楚呢……”
他将断肢横置于面前,黑雾如煮沸的沥青自疮口处翻涌而出,转瞬间右臂便已再生完毕,与左臂同样的粗壮且畸形。同样的异变还发生在身体的其他部位,原本塌陷的胸腔急剧扩张,骨刺撑破体表形成狰狞的轮廓,皮肤与体毛像燃烧的羊皮纸般卷曲剥落,新生肉块裹挟着黑色的粘液填充其间,又迅速覆盖上一层透不出任何光线的漆黑结晶体。佝偻的脊椎与肢骨争先恐后延展增生,全身各处关节纷纷为此进行脱臼式适应,两腿膝盖更是干脆反向弯折,形成了酷似兽脚类恐龙的直立姿态。
等到异变暂告一段落,一分钟前还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败军之将,此刻已然成为了矗立在她面前的一座黑塔,与原本的身形大相径庭,身材更是变得极为瘦削,仿佛是从头到脚被硬生生拽长了一般,脚踏大地仰天怒吼,整片废墟都仿佛为此深深震颤。
“哈哈哈哈,不错,真不错!”不仅身体与面孔面目全非,就连原先嘶哑的嗓音也转化成了裹挟着金属颤音的咆哮,在俯首欣赏一阵自己全新的身姿后,金氅忍不住以双拳拍打起自带皮内成骨的胸腔,同时发出得意而又浑厚的狂笑:“真嗨,真嗨,这才对味了嘛,啊米诺斯,本将军确实没看错你呀魔尊大人,这天下第一的宝具果然是好东西,再搭配本将军这颗天下第一的睿智头脑,那只能形容为——我已登神,天下无敌!哈哈哈哈哈哈……”
她这壁厢倒也没闲着,时不我待,几乎与对方异变的全过程同步,手指间隙迸发出龙卷形态的魔力流,风场应声汇聚,将满地碎石卷入其中,“现在就得意忘形恐怕还太早了吧!”随着她的一声清叱,如刀刃般旋转的龙卷骤然压缩为直径丈余的透明牢笼,层层缠绕在金氅周身发出高频的铮鸣。
朔之锢,操纵风魔法将大量空气压缩于特定区域范围内,以超高的压强从各个角度压制敌手,从而达成限制行动,甚至是直接碾碎骨骼、内脏的结果,无论是压制力还是功率,均远超她先前和天罚打配合对抗异形怪物时所施展的“翠岚”,算得上是她当下最拿得出手的大范围控制技,外加此次她所凝聚魔力格外充分,蓄能时间又格外充足,她当然没有理由相信自己会失手。
四面八方袭来的风场铺天盖地,重重压制之下,金氅不过片刻便被彻底打回了原型,嗷嗷狂叫着俯首告饶束手就擒——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后续走向。
现实给予她脆弱的傲慢响亮一击。
“就这?华而不实的小把戏罢了!”风场核心,金氅的冷哼裹挟着黑雾渗出,千倍于常规的大气压强竟未能干扰到他分毫,他不仅全无任何重负下的窒息感,甚至还有余力继续朝她回以优哉游哉的挑衅,“你不会以为这种程度的攻击就能伤着本将军吧?”
“你说什……”
“真没意思,得了吧,本将军不跟你玩了。”
冷嘲热讽完毕,金氅仅仅只是漫不经心的一记挥臂,激荡而出的冲击波便已将周身风场瞬间撕裂出无数道蛛网状裂痕;风眼核心应声而碎,第二波冲击却又接踵而至,飞舞中的真空风刃纷纷瓦解为散落的风元素因子,她向来引以为豪的魔力就这么遭遇了最暴戾的破解方式。
被击碎的术式残光迷离了视野,她也不禁踉跄退后数步,只是还未等重新站稳脚跟,淡紫色的瞳孔却又倒映出了清晰的突进轨迹——第三轮冲击波与犹如黑色闪电般袭来的金氅本尊如影随形,已然直扑面前。
来不及再展开风场防御了——这是在金氅两只巨拳近在咫尺之际,她自脑海中最后得出的判断。
空气的碎裂声与骨骼的闷响同时炸开,嘴角溢出的鲜血在半空中洒出一连串细碎的赤玛瑙,从视网膜上折射出无数个扭曲的红太阳——下一秒,她纤瘦的身躯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碎了最后半边焦黑的帐篷支架。大帐残存的天花板崩塌了,断裂的横梁与帆布劈头盖脸砸下,一口气将她彻底掩埋于其间,意识与记忆同时涣散,最终由废墟阴影降下落幕的帷罩。
“哼哼,就这?没意思!”望着从层层堆叠帆布残片中隐约可见的苍白小脸,金氅颇为无趣地甩了甩布满结晶尖刺的双爪,“小妮子胸小小的,说话吊吊的,打飞出去又是轻飘飘的,早知道这么不经打,就不该跟你浪费这么多时间,唉,现在再说什么也晚了,本将军好人做到底,只好趁早先送你上路咯。”
伴随着被晶体覆盖的喉结振动出金属质感的冷笑,他朝着昏厥不醒的小狼女举起右爪,岂料紧握虚空的掌心正欲凝聚黑雾,一阵浑厚的呐喊却又再次打破了当下的格局:“想动老姐,先过我们这一关!”
声落之时,洛波的身影当即撕裂弥漫于战场的烟幕,铁锏的挥斩轨迹刁钻如蟒,一击正中金氅暴露在结晶体防护之外的腿弯,糜烂的体表登时蒸起一团漆黑的血雾。金氅痛苦的嘶吼直震得空气战栗,身体条件反射般转向调换攻击目标,可还未等他摆开迎战的姿态,另一道凌厉的冰冷痛感便已深深扎进了后腰——营垒的断墙边不知何时又窜出了布兰卡的银枪,给予金氅干脆利落的一记背刺。
“开车时要随时注意后视镜哦,金氅先生!”一击命中,布兰卡随即抽枪后撤,她的闪避实在过于迅速,以至于金氅盛怒之下射出的暗影光束尽数打了个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随着金氅的掉头,正面方向的洛波又一次抡起铁锏展开猛攻,与布兰卡一前一后双向夹击,达成了天衣无缝般的紧密配合。
“呜呼,好险,总算赶上了!”趁着金氅被牵制在原地疲于奔命的空档,趁机突入废墟的灰满赶忙俯身确认起紫葡萄的情况,“还有呼吸,老姐她没什么大碍。”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又忍不住略显责备地吐槽道:“白子你也是,要是你能及早告诉我们老姐的去向,她又怎能遭这么大的罪受!”
“啊呀,不好意思嘛灰满兄。”布兰卡低喝着再次发起突进,枪尖好似长蛇吐信,专攻金氅关节处的薄弱要害,“追吗喽追得太上头,一不小心就给忘了,见谅见谅,刚才不是看你们也都追得很起劲嘛……总之,下次一定多注意哈哈,多注意。”
“拜托,你还指望着有下次啊?我可不想再陪你这么提心吊胆了!”灰满一边无奈地摇头,一边抬手去掀沉重的橡木梁与帆布,黑暗能量腐蚀过的木头异常酥脆,木屑混着泥浆簌簌落下,他没费多大劲便将紫葡萄从瓦砾中救出,“你俩也别急于恋战,尽早抽身,掩护我和老姐先行撤离,稍后再做打算!”
“我当然知道了,不然你真指望我俩能把这家伙收拾掉啊……”洛波的苦笑并非故意装腔作态,毕竟经由这几轮的交锋下来,他已经发现了某个令人绝望的事实——无论多少次得手,金氅体表那些骇人的伤痕总能在经由腐败肉块的涌动后重新愈合如初,自己和布兰卡打出的战技全都成了掷入深井中的小石子,除了些许的波澜以外再也激不起任何的回响。换而言之,对方可以允许几百次、几千次的失误,可他自己却没有一次可供失误的容错,既然如此,趁着局势尚未被拖入对拼体力的消耗战之前尽早脱身自是可供选择的唯一退路了。
可还没他朝另一边的布兰卡对上眼神,金氅愤怒的吼声便又再次裹着雾气冲透耳膜:“想走?门儿都没有!”
眼见面前二狼已成后撤之势,金氅当即以脚爪猛踩地面,缠绕黑雾的足印在地面硬生生蚀出了冒泡的凹坑,以此为中心,环形冲击波再次席卷全场,地表如同巨兽翻身的脊背般皲裂隆起,自蛛网般的裂缝中倾泻而出的水雾又在转瞬间完全蒸腾。“不好,注意躲避!”灰满嘶吼着扑倒在紫葡萄身上掩护,裸露在外的臂膀顿时被气浪撕开道道血痕,洛波和布兰卡更是被冲击波一口气掀上了半空,随即一左一右摔在了灰满的身旁。
远远欣赏着倒在地上痛苦抽搐的狼崽子们,金氅微笑着将自己的下颌骨撕裂到耳际,以便完整露出黑洞般蠕动的咽喉,“以蝼蚁之身妄图挑战神明,这就是你们可笑的垂死挣扎?呵呵,真是有够愚蠢搞笑的。”
“你,休想……碰她……”尽管已被震出强烈的内伤,可洛波仍旧强咬着牙以武器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另一边的布兰卡则是匍匐着靠拢过来,与灰满一起将紫葡萄挡在了自己身后。
“有什么本事,全都冲我们来!”
“呦呵,狼崽子还挺犟,逞英雄讲义气?行,本将军成全你们!”
掌心凝聚的黑雾漩涡已然成型,被压缩到极致的空气奏响毁灭的快意,可就在腐蚀性能量自三狼虹膜中映出倒影的瞬间,金氅的整个右臂却突然如同折断的燧石般爆出道道裂纹,凝聚到临界点的光束剧烈颤动,竟像是被无形巨口啃噬的毒蛇般从末端渐次消失。
暗影能量在即将发射的刹那戛然而止了。
“什……么?”
金氅的神情看起来反倒是比灰狼们更加困惑,却见他忽然眯起了眼眸,将脖颈以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扭转向后方,鼻翼翕动着猛嗅起风中若有若无的陌生气息——新的战斗,新的猎物。
玛莎四姐妹所领导的一众王都守备军已从侧翼突破了营垒,尽管距离此处仍有数百米之遥,可刺头军们的喊杀声却依旧突破了战场的层层硝烟,清晰传递到了这片充盈着暗影与魔力的小小空间内。
“你们逃避,我征服!肘击、肘击、以雷霆击碎黑暗!哈哈哈哈哈,真没想到有朝一日,黑吗喽还能有机会痛扁你们这帮子成天趾高气昂的金吗喽!”这标志性的爽朗笑声自然当属湖猴营的布赖特了。
“是啊是啊,俺可早看不惯这些家伙了!”紧随其后的,是来自大傻春的憨笑,“话又说回来,勒布隆伤残,热水三巨头群龙无首,剩下像俺这样的货色又全都不值得一提,看起来打完这仗以后,下一届的MBA总冠军和赛季最佳选手蝉联又要非劳达您莫属咯!”
“哈哈哈哈哈,大春你实在是太过恭维了,但是不要紧,黑吗喽就是有大大方方承认下来的底气!噶索尔、拜嫩姆,不要留情,跟着劳达一起冲,为路易王陛下而战!”
“一起冲,一起冲,为路易王陛下而战!嗷嗷嗷嗷嗷嗷——”
“什么?路易王!”
在混沌大脑捕捉到关键词的瞬间,金氅颈侧尖刺状的鳞片突然全部竖立,暗色纹路在晶化皮肤下爆发出熔岩般的光芒,他当即收起了预备打出术式的右臂,腐烂的声带狠狠挤出了低沉的嘶吼:“呵呵,差点都忘了,把本将军害到这种地步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你这个该死的罗刹余孽么……”
脚爪猛踩之处,残破的衣摆从半空中划出硫磺燃烧的轨迹,黑雾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黑色尾焰,带起一阵腥风血雨直冲向战场深处。
“就凭你,也还想审判本将军?该到算总账的时候了!这次一定不留遗憾,要把彻底你撕成碎片!哇哇哇哇哇——”
突进轨迹上的一整排百年巨树接连爆裂,飞溅的木芯尚未落地便燃起青焰,与飘扬满天的尘埃一并将面面相觑的三狼完全甩在了后天。望着金氅离去的方向,洛波难掩神情中的惊愕与诧异,“这是……咋回事,他就这么放过我们了?”
“鬼晓得,说不准又是什么神经病发作了。”布兰卡咳嗽着艰难坐起,额头处的伤口还在渗出丝丝鲜血。稍稍平复了一阵后,她又喘着粗气问道:“怎么说,我们还要追吗?”
“当然要了,战斗可还没结束。”灰满吐出一口血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从怀中掏出一颗小巧的水晶,以手指捏碎后将其平举于紫葡萄头顶,任由浅绿色的微小光粒层层飘洒向她身间各处伤口,同时口中还不忘轻念起云尾线事先教授过的吟唱术语:
“以流蜜的磐石为基,七重泉眼涌出生命树的根须,以四风为弦借万木之息,恳请在此刻复苏神域,编织安抚创伤的尘羽……”
-
金氅异变后突飞猛进的身影,在魔石光滑的表面留下了清晰的影像。
“呼,总算是逃过一劫了……”眼见狼伙伴们幸免于难,天罚终于将七上八下的心脏重新咽回了胸口,同时惊觉额头早已布满冰冷的汗珠,仿佛他才是真正在现场劫后余生的当事者,“他这又是被啥吸引走了?”
“很遗憾,无从知晓。”手捧魔石一并实时查看战场详情的云尾线无奈地耸了耸肩,“尽管有番茄公子的小虫使魔提供视野,可他所链接的契约并不包括听觉,所以没办法知道金氅和狼女王一行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对话,但不管怎样……只要还没将金氅彻底打倒,总归对我们还是没什么好处的。”
“可恶啊,早知道金氅还留有如此的后手,就应该和他们一起杀出去参战的,可是……”天罚已经数不清自己是多少次情不自禁将手探向左侧的腰间了,却还是一如既往握住了满手的空气,颓废之情瞬间油然而生。
他来此的身份是充当谈判的和平大使,故而为表诚意,特意在出发前将瓦格哈尔留在了常洛交由蒙格他们保管。然而先前在王宫政变中的实战已经证明了,他在没有专属武器的情况下所能施展的战力恐怕都不及往日的一半,甚至是面对三巨头这种高级杂兵都能陷入苦战——这其中当然也有他为掩护莫格里而不得不束手束脚的考量,但他并不愿意以此作为遮羞的借口。
这或许也是一个多小时前,当他剑齿虎与格林等狼一道为即将参与的战斗而欢呼雀跃之际,紫葡萄却偏偏将他留下来的原因所在吧,只是身为彼此默契的盟友,狼女王不仅完全回避了他羞于表达的战力短板,所提出理由更是他绝对难以拒绝的。
“天罚兄,很感谢你对我们这么多的付出,倘若没有你和云尾线小姐他们的不懈努力,眼下的形势还得坏到怎样的地步根本不堪设想。”他仍然记得她叫住自己时候的情景,轻抚耳畔垂发的身姿逆光而立,微笑中分明跃动着蜜渍樱桃般的琥珀色涟漪,“尽管明知剥夺一位战士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渴望是一件多么无礼的事情,但是很抱歉,请允许我再次冒昧提出一个过分的请求。”
他随着她的视野一道回转,望向身后王座所在的高台——直到确认所有因政变而受伤臣民都得到妥善的安排后,莫格里这才允许了郎中上前为自己包扎伤口的请命,纵然她仍旧试图在所有人面前维持住倔强的姿态,可当班达尔郎中颤抖着将火焰烧灼过的药棉敷在胸前时,罗刹女孩喉间漏出的半声痛苦闷哼还是清晰传递到了天罚的耳畔,他一时间不忍直视,掩面回身之际,却又恰好对上了狼女王朝自己投来的视线。
“金氅叛军声势浩大,此次出战实属孤注一掷的无奈之举,为确保搏得每一分的胜算,我们需要带走戍守王宫的绝大部分兵力。”神情凝重间,她眼中原先的笑意顿时被揉碎了,“路易王陛下既然愿意将一切托付于我们,我们自然也不能辜负了她这一份的信任,为她的安全负责到底。天罚兄,留守王宫、保护路易王陛下的使命可比外出歼灭叛军重要得多,你是我们当中和路易王接触时间最久的,当然也是最适合作为她守护者的存在,所以……我可以将我们所有人的后背都托付给你吗?”
保护路易王?开什么玩笑,历经方才的政变,所有金猊的死忠党羽均已被拿下,哪怕是那些可能成为隐患的王都守备军,也全都被玛莎四姐妹治理得服服帖帖,换而言之,王宫以内再无任何的后顾之忧;即便是把绝大部分兵力带出去作战,可莫格里身边不还是有尤因和大白牙他们这些忠实仆从么,外加云尾线坐镇后方总览全局,少他一个剑齿虎也根本无伤大雅。天罚不是傻子,他当然清楚紫葡萄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无非是看他伤痕累累到这种地步了,实在不忍心拉他一起去当填线宝宝,甚至是比这更遭——生怕他成为拖她狼群后腿的累赘。
但不管出发点如何,这套说辞的确是给足了他下台阶,他也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不情不愿地当场接受了下来。可倘若能提前预料到眼下形势的再次逆转,他又怎能如此轻易地接受自己被冷落的事实呢?
“该死的,他们在前面抛头颅洒热血,而我们却只能等在这里干着急,可不是叫人急死嘛!”十几里外那片炸开的魔力与血雾,透过魔石的可视化后清晰得近乎残酷,天罚忍不住将五指深深镶入花岗岩箭垛,碎石混合着掌心血沫簌簌坠落,“要我说,事已至此,干脆豁出去跟那家伙拼了!哪怕是血溅沙场,也总好过在此碌碌无为坐以待……”
噗通!身后一声清响打断了天罚的慷慨陈词,待他回首望去,只见莫格里不知何时竟已从王座上摔下,正挣扎着挪动无力的腿脚朝向楼梯的方向顽强爬行。大猩猩尤因赶忙抢上前来试图将她搀起,天罚见状也是大吃一惊,脱口问道:“不是,大王您也想上战场?你这连站都站不直,更别提参加啥战斗了……您小人家的心意我领了,但您可还是先歇着吧。”
“呵呵,本王的身体怎么样我自己清楚,可我更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你上去跟着一块儿送死……”挥手推开尤因的搀扶后,莫格里又咬着牙将抓裂的指甲扣向面前的下一块地砖,“所以说……是时候,该启用那个了……”
啥,你还有其它的准备?天罚尚且不明所以之际,一旁的尤因却已登时变了脸色,“大王,您说的莫非是……先王生前留下的那个房间?”
“是的,那是父王为我准备好的最后一张底牌,他在世时曾百般叮嘱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启用,可是……罢罢罢,眼下就是这万不得已的时候了,与其事后追悔莫及,倒不如现在就直接摊牌来得干净利索。尤因,带我去那个房间吧!”
“遵命,大王既已行走不便,还是让我等用王座将您抬过去吧!”
拱手应诺后,尤因却又在抬眼望向王座的一瞬间犯起了难——模拟巨猿身形的王座实在过于庞大,先前搬离王座厅的时候,足足合了尤因五六名部下的力量方才颇为费劲地抬上城楼。可眼下他的禁卫军们全都被狼女王带出去打仗了,光靠他自己一个,又怎能将路易王陛下重新抬下去?
“那个,剑齿虎将军哈……”万般无奈之下,大猩猩不得不昧着良心朝自己向来看不惯的天罚露出谄媚的神情,“您看哈,这王座实在太大了,光我一个人搬恐怕有些困难,所以说您能不能高抬贵手,帮一帮在下……”
天罚的回答是朝他翻出一个无语至极的白眼,“不是,老哥你脑子是真一根弦啊,难不成非得要用抬王座这种蠢法子吗?”
“那以您的意思,又该如何……”
“晕,都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得得得,还是让我来吧。”
话音未落,却见天罚大步走上前去单膝跪地,左臂搂住莫格里的肩膀而右手穿过她的膝弯,莫格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轻叫,便已被他一口气横抱在了胸前。
剑齿虎是个不明事理的大老粗,平时和大漂亮、蒙格等好兄弟玩惯了,接触最多的异性又是像红这种比雄狮还猛的男人婆,从来都没人告诉他贸然触碰君主的身体是一件相当忤逆的行径,更无从得知这一番公主抱究竟还意味着哪些特殊的敏感寓意,他只知道这很方便,最起码要比搬王座要省事多了。也难怪在起身对上尤因的惊诧神色后,天罚反而还有些懵圈地主动问道:“咋,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本王觉得这很好啊!”莫格里抢在尤因之前开口回答了,同时双臂自然收紧攀住了天罚的颈项,“那个……你不知道地方在哪儿吧,我给你指路好了……”言毕,她又赶忙侧着脸深深埋入天罚宽厚的肩膀,用以遮掩自己情不自禁烧红的脸颊。
“行,就这样吧。”只可惜粗线条的剑齿虎压根就没注意到她在自己怀中的这番小动作,稍加应付后便又忙着去跟另一边的小猞猁打招呼了,“云尾线小姐,那边战场的监视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云尾线一面哄笑一面还不忘毕恭毕敬地屈膝行礼。
“好的,麻烦了,我去去就回!”天罚匆匆低头回了个礼,随即抱着莫格里转身朝楼梯的方向奔去了。尤因也赶忙紧跟着亦步亦趋追了过去,大猩猩一边跑一边拍着脑袋,口中还不忘继续喃喃自语道:“真是活见怪了,所以说究竟是我太蠢,还是我太低估了你们这些保护区人士的不要脸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