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电梯里的巨汉等候多时,顾执进来后,他烦躁的按下楼层按钮。

“东西给我。”巨汉说。

“什么。”顾执把掌心的盒子捏的更紧。

“证件。”巨汉不耐烦的从顾执手中抢走了那一沓证件。

“真不知道殿下在想什么。”巨汉抱怨了一句。

大概都是些我们不该知道的事情吧。

顾执这样想着。

观光电梯外飞速掠过的天柱城是那样的壮美,美到让人想要哭泣。

巨汉把顾执带去一个酒店样式的房间关了起来。

顾执虚弱的靠在窗边的沙发里,像是被掏空了所有精血。

半个小时后,巨汉回来了,把一个黑色背包扔给顾执。

“你可以走了,也可以在这里呆着,两天后有人会来找你。”

“好。”

“卡尔殿下让我转告你,别忘了你是谁。”

顾执点头,目送着巨汉离开。

包里是几沓现金,一部手机,已经伪造好的证件,一份跟他的人生轨迹完全不同的档案,还有一张机甲的识别卡。

顾执在沙发上躺着,看着窗外在雨中繁忙穿梭的航线,经历了这一切后,他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在噼啪的雨声中不觉间睡着了。

醒来时雨难得的停了,日头西斜,夕阳从云缝里洒下,暖洋洋的照在身上,顾执的气力恢复了大半。

卡尔让他去永夜城,没说什么时候让他回来,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毕竟以前的顾执已经被处理掉了。

但是有些地方,他想再去看一眼。

顾执去路边的自助服装店里买了身运动服,压低帽檐,戴上口罩和墨镜,自己的一张机械脸终于消失了。

顾执迈步向自己的家走去,沿路街边的屏幕上显示着时间,原来从那天算起,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曾今熟悉的景物不断的出现,又消失在身后,在街上走了很久,顾执发现一件事。

他的仿生左眼不会流泪。

沿着维吉尔河的河堤,顾执爬上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不远处就是家,他停了下来,向那里眺望。

儿时经常绕着这座小山跑,也是像这样的夕阳,坐在山顶上,母亲会在家门口挥手,催促他回家吃饭。

顾执伸手扶了下墨镜。

他看见了坐在家门口轮椅上的顾天明。

老头仰头睡在椅背上,手边的地上满是空酒瓶。

顾执心中一疼,想要冲下去。

熟悉的轰鸣声传来,顾执看向庄园的大门,一辆红色厢式轨道摩托车顺着林荫道骑了进来,是若言送她的那辆车!

一个穿着军装的娇小女生从车里下来,摘下头盔,是一头红色的短发。

若言轻手轻脚的给顾天明把毯子盖好,坐在老头的旁边,歪头倚靠在轮椅上,呆呆的望着天空。

顾执握住小盒的手不住的用力,关节发白。

啪的一声脆响,小盒破裂开来,两枚样式古拙的银色婚戒从指缝滑落,掉在脚边的草丛里。

顾执拾起戒指,抬腿向下狂奔。

一阵劲风呼啸,脚边的泥土被掀开一大片,顾执来不及收住脚,噗的摔在泥地里。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下一枪也不会打到你身上。”是那个黑皮肤巨汉的声音。

顾执爬起身,望向不远处牵挂的两个人,左眼突然对焦到若言的太阳穴,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细小光点。

“艾凡—78型反器材狙击步枪瞄准器”一行字在视线里闪过。

“我走,别动手!”顾执顾不得身上沾满的泥水,不住的对手机那头的人说,即便对方早就挂断了电话。

顾执离开了那座小山,他不忍心再回头。

云翳再次遮蔽了城市,整个城市又回到雨季特有的阴冷中。

夜深了,顾执没有睡意,呆呆望着落地窗上印出的自己的模样。

拿着那份巨汉给他的档案,看的越久,他越有种记忆错乱的感觉。

顾执起身,口袋里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那是父亲的狗牌和两枚婚戒。

他要带父亲和若言离开这里。

顾执不会就这样接受让人肆意摆布的人生,他现在还没有办法做到,但总算是有了方向。

他找来纸笔,给父亲写了封简短的信。趁着夜色下楼扔到几个街区外的邮箱里,这是他能想到最安全的方式了。

剩下的一天,顾执在卡尔大厦里找到了健身房,在里面泡了一整天。

雨夜里,有两个穿着黑色正装的陌生人找到他,催促他拿上东西,跟他们走。

顾执被两人押进车的后座,汽车启动,驶向天柱城的最边缘。

“发给你的档案都背下来了吧?”顾执左边的男人说。

“嗯。”顾执点头。

“已经给警局那边通知你今天去报到了,”那人接着说,“你先快速适应一下下面的环境,后续的任务局里会有人联系你的。”

“好。”顾执应了一声。

顾执被送进城市边缘一个看似已经荒废的垂直升降井里。

“进去吧。”顾执身后的人说。

顾执走进罐头一样的升降机里,最后看了一眼生养他十九年的地方。

“抓好扶手。”男人嘱咐道。

顾执紧紧抓住扶手。

门口那人按了下门口的按钮,瞬间,升降机向下坠去。

天柱城的基石是一根直径将近五十公里的黑色石柱,没人能说清它是什么时候存在的,从边缘的裂谷向下看去,柱子好像直插地心深处,不断蒸腾的热气间,隐约能看见黯红色岩浆流动。

没有人敢下去,因为没有人从下面回来过。

从地底到地面近十五公里左右的长度,是由质地坚硬无比的黑色晶矿构成的空心石柱,向地平线上延伸的五公里,是大陆开采历史最悠久的晶石矿区。

建立其上高耸入云的天柱国,和云层之上的环印城,像是一座矗立在陆地上的灯塔,在暴雨中屹立着。

就在顾执快要适应这种失重感的时候,穿梭机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

铁门被拉开,涌进来一群又脏又臭戴着矿工帽的工人后,穿梭机又坠了下去。

工人们吵闹着,有人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顾执,用头灯照向他。

“嘿!那个小子,来干嘛的?”那人对旁边的工友说。

“还能来干嘛,找乐子呗。”

“上面什么没有,来这干嘛。”

“你不懂,我哥说上面的人就好这一口。”

“说的好像你懂一样,你都没去过上面。”

“我怎么没上去过?我上面还有套房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说那个只够侧躺的走道吗?”

“听说你是花了十万马克买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存了七年的钱,买了条缝!”有人比划着,工人们笑的东倒西歪。

“滚吧你们,就是嫉妒我。”被嘲笑的人啐了一口。

“那个上面来的小子,你知道,你给他们说说,上面的房价是不是特别贵!”

“是挺贵的。”顾执点头,“如果只是买条缝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喜欢这个小子!”有人走到顾执身边,递给他一根烟,后者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小子,我一会儿给你介绍一个正经地方。”工人自己点着一根。

“谢谢,不用了。”顾执拒绝了他的好意,“你知道永夜城的警局在哪吗?”

穿梭机里瞬间安静下来。

“永夜城有警局吗?”之前被嘲笑的工人问大家。

“有有有,你去那干嘛?”

“找人。”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之前靠过来的工人默默的走了回去。

“所以警局到底在哪?”被嘲笑的工人不停追问道。

“在冥河那。”有人冷冷的说。

“哦哦哦,那个楼就是警局啊,小子,等到了我带你去。”

“谢谢,请问怎么称呼。”顾执问。

“我?我叫万一。”

“好的。”

就这样不尴不尬的下坠了快四十分钟,穿梭机停了,工人们欢呼一声,又涌了出去。

顾执跟在万一后面,最后走出穿梭机,除了工人们矿工帽上的头灯,再没有一点光亮。

“怎么样,够黑吧。”万一转过头,强光照在顾执的脸上。

“其他地方也这么黑吗?”顾执伸手去挡。

“有人的地方就不黑了。”

万一带着顾执穿过眼前狭长的隧道。

灯,各式的灯,光,各种颜色的光,刚从黑暗中逃离出来的顾执觉得自己到了一个满是霓虹的幻境。

“好看吧。”万一看着发呆的顾执,颇为自豪的说。

“有点梦幻。”顾执的双眼逐渐适应了,眺望着这座霓虹闪烁的城市,很难想象在天柱城的正下方,有这么一个存在。

顾执抬头向上看去,穷尽目力,好像能看到几个光点,但又好像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走吧,我哥该等急了。”万一催促着。

两人挤上路边一辆塞满人的卡车,晃晃悠悠的进了永夜城城区。

车停了,顾执刚想起身下车,几个持枪壮汉拉开帘子,用手电在车厢里来回扫着人脸。

“你,黑脸的小子,就是你,下来!”壮汉枪口指着顾执。

“没事的,就交三块钱。”万一跟顾执说。

顾执跳下车,发现车停在一个简易的卡口,几个拿着十分老旧的步枪的人围了上来。

“新来的?”刚才的壮汉问。

“嗯。”顾执应道。

身后有人去掂顾执的包。

“老大,好像就几件衣服。”

“一万马克过路费,交钱走人,不然哪来的回哪去。”壮汉搓搓手指。

“不是三块钱吗?”万一探出头,“我和我哥他们当初都是三块钱啊?”

“滚一边去!”旁边的喽啰不耐烦的嚷嚷。

顾执亮出自己的警官证。

“少来,这东西在上面值钱,这里没用。”壮汉啐了一口。

“老大,这好像是永夜城的警官证。”一边眼尖的喽啰说。

壮汉又仔细看了一阵,晦气的挥挥手,“走走走,倒霉的。”

顾执收好证件,跳回车里,卡车继续发动,颠簸着前进。

“你那个卡片还挺好使的。”万一憨憨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万一拉着顾执在一个院落前下了车。

“哥,我来了!”万一扯着嗓子喊。

顾执打量着这座城市的街道,地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砖,更看不出来有人行道、路灯、垃圾桶、厕所之类的市政设施,所谓的屋子,几乎全是大小不一的集装箱改建而成,城中心高一些的楼,也不过是几个大集装箱摞在一起,再用钢索之类的固定一下。

对于见惯了天柱城玻璃幕墙的上面人来说,这种奇特的建筑方式。

跟在万一身后,顾执走进了这个院子,里面倒是大的惊人,顾执有些佩服当初建造这里的人来,能把集装箱放置的这么杂乱又四通八达的。

二楼的一扇门打开,一个脑袋伸了出来。

“喊什么喊,赶紧上来!”

“好!”万一又吼了一嗓子。

屋里十分勉强的摆了两张高低床,满是男人特有的气味,两边床上坐着三个男人,都穿着破旧的蓝色背带裤,正玩着手里的空罐头。

“这谁?”其中一人问道。

“对哦,你是谁啊?”万一挠挠头。

“我叫顾执,是永夜城新来的警官,想请你弟弟带我去警局。”顾执亮了一下警官证。

“对对,我俩在穿梭机上认识的,他刚从上面下来。”万一说。

“那你请我们哥四个吃顿饭,也不贵,就十块钱的事。”

“哥,咱上次吃不是才花了两块五。”万一问道。

“滚一边去!”他哥吼了一声。

一行五人从吵闹的院子出来走了几步,到了一家面馆,相比沿街其他的店面,这家面馆明显没有多少人。

“哥,我想吃点别的。”万一大声说,“吃这个我肚子老不舒服。”

“就是,哥,我俩也想吃点别的。”另外两个戴着厚厚镜片的人说,顾执看了一阵,这哥俩应该是双胞胎。

“不吃就滚回去!”大哥头也不回的领着顾执进门。

“一万哥来了?”吧台后的老板娘热络的招呼着,“小妍,快给叔叔们倒水。”

顾执听见这个名字不由的回头,坐在角落的一个半大小女孩应了一声,有些吃力的拿起水壶。

“叔叔自己来就好,小妍去玩吧。”对兄弟呼来喝去的一万此刻却温柔起来,给顾执和自己倒了两杯水。

“老规矩吗?”老板娘用围裙擦着手,走到几人桌前。

“今天整点好的,有客人。”一万指了指坐在对面的顾执。

“好好,你们先喝茶。”老板娘说着钻进了后厨。

顾执看着她穿着短裙,风姿绰约的背影。

“咳”一万清了清嗓子,“那个,你是叫顾执吧?”

“嗯。”顾执转过头。

“你咋跑这来当警察了呢?犯啥错了在上面。”

“一些小事。”顾执不动声色的喝了口水。

“你是戴着面具吗?”万一这才看清顾执的脸,比划道。

“嗯。”顾执点头。

“真蠢,电视里的广告没看过?这是面膜。”双胞胎其中一个扶了下厚厚的眼镜,十分睿智的说。

“没错。”双胞胎中另一个附和道。

不多时,老板娘陆陆续续端上几盘饭菜。

万一和那对双胞胎在门口说不吃,等饭菜上来了,吃的比谁都香。

顾执尝了几口,辣的连喝了几杯水,却连吃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索性放下碗筷看他们吃。

一万又要了几瓶啤酒,顾执这才发现万一和一万也是一对双胞胎,怪不得四个人能住到一起去。

“万一,让你带的东西带了没。”一万也没吃多少,靠在椅背上喝着啤酒。

“我就说我出门的时候忘了啥。”万一一拍脑门,嘴里没咽下去的饭粒飞进对面眼镜的碗里。

一万脸上闪过一丝怒气,但是没发作。

“哎哎哎,咽下去再说话,咱叔怎么教的,都忘啦?”对面的眼镜抱怨道。

“没印象,”万一扒着饭,“咱叔叫啥我都快忘了。”

“你俩叫什么名字?”顾执忍不住问戴眼镜的那哥俩。

“我叫平方。”

“我叫立方。”

哥俩回道。

顾执有些无语,这名字起的也太随意了。

“哥,咱叔叫啥来着?”万一吃饱了,打了个又长又响的嗝。

“根号。”一万不耐烦的说。

“……”

这一家的名字都挺……奇特的,顾执心里说。

“老板娘,今天总不能再拖了吧?”几个穿着西服的黑皮胖子叫嚷着挑开帘子,本来就不大的面馆瞬间被挤的满满当当。

“加尔大哥来啦,你看我这一个月确实也没什么生意,实在是……”老板娘从吧台后面绕出来,不停地在围裙上擦着手。

“没钱就去干你的老本行啊?你以前不是头牌吗?”为首的黑胖子说。

“我——”老板娘脸上有些难堪,低头小声说,“早就不干那个了……”

“那就让你那个小的”

一碗红汤扣碎在加尔头上。

胖子加尔不可置信的捂着头看着站在眼前的顾执,又看看坐着的一万哥四个。

“谁这是?”

“不认识。”平方赶紧摇头。

“不熟。”立方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