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三天了,陈橙好像已经完全适应了高二文科班的生活,还是庄老师的语文课代表,还是收作业,改作业,发作业,一切好像都没变,又都变了。
早上交作业的时候,陈橙看见一个男生低垂着头站在办公室的角落里,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像是要把头佝偻进胸腔里一般,没由来的觉得他有点可怜。
庄老师把一沓摘抄在办公桌上磕整齐,交给站在一边的陈橙,“你改完就先回班里,监督他们早读,我这边还有点事。”庄老师冲陈橙笑笑,只是笑容里似乎没有快乐的成分。
“嗯,好。”陈橙把作业本抱在怀里,坐到最里面的空办公桌上,机械而熟练的写着“阅”字。
“张杨。”
陈橙抬头看向办公室的门口,没见到那个瘦瘦的男生,刚才低头站在角落里的人应了一声,往庄老师的方向挪着。
“想好了吗?”庄老师低头翻动着手里的教案。
“嗯……”
陈橙竖起耳朵,却只听到了一声哼唧。
“该说的都跟你说了,道理你也都明白,这不是一件小事张杨,你得——”
“庄老师”张杨抬起头扶了下快滑落的眼镜,打断道。
“你说。”庄以文停下手中的工作,抱胸靠在座椅上,等待着被告席最后的悔过陈述。
“庄老师,”张杨喉头耸动,“过两天,过两天我一定交上。”
庄以文的审判词被生生憋了回去,好半晌没有说话。
一年多的相处,陈橙知道这是庄老师发火的前兆,她不想再旁边亲眼看到如刀剑般的言语砸在这个瘦弱的男生身上,抱着批改完的作业本,从办公室的墙边溜了出去。
早读快结束的时候,张杨一个人低着头进来了,逃也似的快步走到自己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他那个代理班长的同桌睡得正香,被他吓了一跳。
陈橙把注意力回到领读上,一颗石子投进湖面,向下沉去。
“有心事吗?”丁小递过来一张小纸条。
陈橙笑着摇摇头,“没睡好”,她在纸条上回到。
“我一直都在”
“我也是”
放学的铃声摇响,陈橙和丁小、南粒结伴去吃晚饭。
一路上,丁小拿着手里小本子,问个不停,都是些上课时老师一笔带过的知识点,讲的很模糊,所以下课后她赶紧问这两个学霸。
陈橙和南粒平日里涉猎的领域很多,尤其是南粒,什么都懂一些,自然是难不倒他们俩。
丁小不停地在旁边赞叹着,那俩人早就习惯了她的浮夸,一开始多少有些反感,时间一长她俩也接受了,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个细腻贴心又矫情敏感的高中女生。
特别是后来听说丁小在初中被班里的女生孤立,好像是因为她认了很多男生当哥哥之类的。她俩更是处处都护着丁小,好让她不用再去寻找其他的庇护。
“你们听说没,好像有人偷家里交学费的钱,全充网吧里了。”庄晓影几乎每次都来的最晚,其他舍友都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她才匆匆赶来,说着消息来源不明的小道消息。
“那能花的完吗?”丁小惊讶道。
“叫陪玩啊,几次就花完了。”庄晓影大口吃着饭。
“啥是陪玩啊?”丁小小声问。
“你不管。”庄晓影说。
“很严重吗?”陈橙问。
“说是要叫警察过来。”
“警察来干嘛?这也算不上盗窃什么的吧……”陈橙追问。
“那——”庄晓影想了想。
“那应该是查一下未成年怎么在网吧充钱的吧。”一直没吭声的南粒说。
“有可能。”陈橙接着说,然后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庄晓影觉得不对劲。
“我想到高兴的事不行吗?”
“说!是不是又在笑话我?!”庄晓影饭也不吃了,去挠陈橙的痒,后者笑着逃开。
嬉闹了好一阵,到了快上晚自习的时间。
四人幼稚的踩着彼此的影子,在夕阳里往教室走。
电话响了,陈橙指着手机对着三个舍友嘘了一声,“庄老师”。
“庄老师。”
“橙子,你吃饭没?”
“刚吃完,往回走呢。”
“好,那你直接来办公室找我吧。”庄老师说,声音里有些许疲惫。
“好呢。”陈橙准备挂电话。
“帮我买两杯奶茶吧,钱我现在转给你。”庄老师又补了一句,“生椰拿铁,少糖少冰,谢谢啦。”
“没事庄老师,我马上就到。”
“好学生待遇是不一样。”庄晓影扁嘴。
“不是老师的狗腿子了?”陈橙反问道。
“那是气话,生气了那能控制住么?”庄晓影有点心虚,“再说你也没证据。”
“那可不一定,我录音了的。”陈橙摇摇手机。
两人又追逐起来,丁小挽着南粒在后面慢慢走着。
“每次都麻烦你,都不好意思了都。”庄老师看来渴得有些厉害,迫不及待的扎上吸管喝了起来。
“有个事,想问问你的意见。”庄老师喝的太急,往下顺了顺说道,“这两天我不是在排咱们班的座位表么,一般按惯例是根据分班成绩排座,一个成绩好带一个成绩差些的,然后每两周再前后轮换。”
陈橙点点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但是咱们班有个男生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我之前跟他妈妈打过电话,因为他爸爸去世的早,他妈妈一个人拉扯他长大,”庄老师又喝了一大口奶茶,“可能是还是原生家庭的影响,他妈妈说自己儿子太内向了,不愿意跟人交流,她希望我能帮她开导开导,让他阳光快乐一点。”
陈橙隐约猜到什么。
“我今天早上跟他接触的时候,觉得他比较怕我,这样肯定没什么效果,我就想,同龄人之间应该更好沟通一些。”庄老师盯着陈橙。
“嗯,但是就怕性格不合,结果他更自闭了。”陈橙顾左右而言他。
“也是,所以放下电话我就一直在想,谁比较合适。”庄老师用吸管搅着杯底的冰块,“虽然高一的时候我带了两个班的语文课,但还是没班主任那么了解班里的学生,你帮我想想,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嗯——庄晓影的性格挺活泼的,就是……”陈橙有些迟疑。
“小影心思不在学习上,别把人家再给带坏了。”庄老师摇摇头。
“南粒学习挺好的……”
“南粒做事慢,但是性子太直了,什么话都不过脑子的。”
“丁小……”
“丁小就算了……”两人异口同声的说。
“丁小比他还内向呢。”庄老师扶了下额头。
“那……”陈橙欲言又止。
“这样吧,我回去想想,你也帮我想想,先别跟其他人说。”庄老师说着利索的收拾好东西,“忙的还没吃饭,你们晚上吃的什么好吃的?”
“炒米粉那些。”陈橙接过庄老师递来的奶茶。
“我也想吃。”庄以文说着好像要流下口水来。
“那先吃完再回家,应该可以吧。”陈橙听着吸溜的声音心中暗笑。
“不了,改天吧,还要赶回去商量婚礼的事情。”庄以文关上灯,锁好门,和陈橙下了楼。
“这么快啊?”陈橙惊讶道。
“还快呢,都三十了。”庄以文自嘲道。
路过三楼的时候,庄老师停了一下。
“不行,还是得去看一眼。”
陈橙慢腾腾的跟在庄老师后面,在宿舍的四人群里狂发“1”。
听庄老师训完吴俊义后,陈橙从老师身后探身进来,一边和庄晓影挤眉弄眼的交流一边往座位上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最后一排的张杨似乎在看她。
“没事吧”庄老师走后,丁小给陈橙塞了一张小纸条。
“排座位的事”
“哦哦,没事就好”
作业写的很快,第一节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就已经全部做完了。
然后脑子就乱了。
她想。
但是
会不会太明显了
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会不会给他造成困扰
……
“庄老师,我帮你找到那个人了”陈橙按下了发送。
“真的?谁啊?”
“我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我晚点就把排好的座位表发到班级群里,你们明天就按着表坐”
“恩恩,好呢”
这个课间好像有点吵,陈橙抬头看看讲台上两个手舞足蹈的男生。
第二天,很早,陈橙快快地洗漱完,拿上英语书去了教室。
收拾好自己的座位后没等多久,张杨也来了,但是他拿上落在最后一排的书包后,就磨蹭的走到班门口往走道张望着。
该不会是在等庄老师,要调座位吧。
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他根本不愿意呢。
这下要被她们笑话到毕业了。
哎呀。
但是等了一会儿,陈橙又有了别的想法。
他该不会是不知道自己坐哪吧?
他不在群里吗?
陈橙拿出手机在桌地下偷看着。
在的啊
难不成昨天手机没电了?
又等了一会儿,陈橙终于冷静下来,被刚才的自己逗笑了。
问问不就知道了
“你怎么还站在那?”
“我在等我的同桌。”
“我就是你的同桌呀。”
“哦。”张杨红着脸往座位上走,然后又被门锁挂了一下,差点把校服扯烂。
这是真傻还是装傻哦
陈橙心里不住怀疑。
张杨脑门上的汗在灯光下闪闪发光,陈橙拿了一张湿巾递给他。
这是给你擦桌子用的吗……
陈橙无语的对向她道谢的张杨点点头。
上课了,陈橙凳子被踢了几下,她靠到椅背上,后座的南粒小声说,“手机”
“你让你同桌把头低下去,我看不见黑板了”
陈橙偷看完手机,转头看着正聚精会神听课做笔记的张杨,犹豫了一下。
凳子又被踢了好几下,陈橙只好把手伸到张杨胳膊旁边,还没拍下去。
张杨被连人带凳踢的晃了几下,他转过头。
“麻烦你把头低一下,我看不见黑板了。”南粒说,声音之大,数学老师都往这边看了一眼。
张杨不好意思的转回去,把头低了点,然后又被踢了一脚,转头,南粒手往下压,张杨索性趴在桌子上记笔记。
不是装的
陈橙有了结论。
下午的体育课,是高一一年的惯例,宿舍四人的羽毛球联赛,南粒蝉联了好几个月,庄晓影虽然技术不行,但从不认输,两个人又较上劲了。
早早败下阵来的陈橙和丁小已经对这俩无感了,转头去看篮球场那边。
毕竟,日后的篮球比赛,可是关乎五班的脸面的。
投球姿势真好看
就是投不进几个
陈橙心里默数着。
然后就看到篮球飞出球场,又飞到张杨的脸上。
丁小和她一起暗暗惊呼。
陈橙看的清楚,触球的瞬间,他脸都被砸变形了。
真疼啊
眼镜都碎了,还要打啊
又投不进几个,还不如赶紧去校医院看看
陈橙心里抱怨道。
下了课,陈橙赶紧回到座位上。
张杨脸上全是水,用袖子擦了擦,然后摆弄着断成两截的眼镜。
“你没事吧?”陈橙问道。
“没事啊。”
张杨带着被砸出的印子转头轻描淡写的说,然后半副眼镜往下出溜了一截。
陈橙吸一口气,把头转到一边。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啊
陈橙尽全力忍住不笑出声。
“你没事吧?”
张杨问她。
“咳,我没事。”
陈橙看着墙上的影子,看他举起手中的半副眼镜,来回摆弄着。
她终于绷不住了,噗的笑出声。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