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后园,修罗炼狱。
火光舔舐着雕梁画栋,将亭台楼阁烧成扭曲的骨架。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濒死的哀嚎,混合着皮肉烧焦的恶臭,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风晓萱的身影,便是这血色罗网中最锐利的那道寒芒!
乌黑的短匕在她手中化作一道吞噬光线的死亡弧线。“噗嗤!”刃锋精准地没入一名听风卫的咽喉,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雾,喷溅在她早已染透的粗布衣襟上。她甚至没有眨眼,脚尖在尚未倒下的尸体肩头一点,借力如鹞鹰般旋身,短匕划出冷月般的寒光,将侧面扑来、高举弯刀的另一名护卫自腋下至肋间豁开!肠肚混合着血水哗啦涌出,那护卫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踉跄栽倒。
“拦住她!给老子拦住那个贱人!”薛二肥胖的身躯裹在镶金嵌玉的软甲里,躲在层层叠叠的护卫之后,声嘶力竭地咆哮,脸上肥肉因极度的恐惧和暴怒而疯狂抖动,“放箭!放箭射死她!秘道里的贵人要是出事,我们都得死!”
数支劲弩破空尖啸!风晓萱瞳孔骤缩,身体以一种超越极限的柔韧向后仰折,几乎贴地!冰冷的弩矢擦着她的鼻尖和胸膛呼啸而过,钉入身后一名死士的胸膛!那死士闷哼一声,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钢刀掷出,穿透一名弩手的喉咙,自己则轰然倒地,怒目圆睁。
“殿下!”仅存的四名潜鳞死士目眦欲裂,怒吼着结阵收缩,用身体铸成最后的屏障。
就在这电光石火、生死一线的间隙!林向晚那撕心裂肺、饱含血泪的控诉,如同九天惊雷,穿透了震耳欲聋的战场喧嚣,清晰地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薛崇义(薛二)!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城西刘杏儿的爹在此!南市赵掌柜的遗孀在此!你强掳民女!你栽赃陷害!你杀人夺产!你勾结北狄!累累血债!罄竹难书!天理昭昭!报应就在眼前!周大人!公主殿下!为扬州百姓做主啊——!!!”
这声音!是林向晚!她拿到了!她真的在黎明前拿到了那些浸透血泪的证词!
风晓萱冰冷如渊的眼底,骤然爆开一点火星!那是对绝境中盟友兑现承诺的激赏,更是对眼前这群魑魅魍魉最终审判的宣告!
“杀——!!!”
一声清越冰冷的厉喝,并非咆哮,却比任何战鼓号角更具穿透力!如同冰封的龙吟,瞬间冻结了战场一瞬的嘈杂!风晓萱借着薛二及其护卫被那控诉声震得心神剧颤、动作迟滞的刹那,动了!
她不再有任何闪避格挡!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着复仇烈焰的黑色闪电,直扑秘道入口!乌黑的短匕在她身前搅起一片腥风血雨!挡者披靡!
一名听风卫头目试图拦截,厚重的鬼头刀带着恶风劈下!风晓萱不闪不避,左手闪电般探出,竟以血肉之躯精准无比地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腕,指力透骨!同时右手的乌匕如同毒蛇吐信,自下而上,从对方下颌直贯入脑!红的血,白的浆,喷涌而出!
她看也不看倒下的尸体,脚步没有丝毫停滞,一脚踹开挡在秘道石门前最后一名吓傻的护卫,身影一闪,便没入了那冒着滚滚黑烟、如同巨兽之口的幽深洞口!
“拦住她!快!放火!封死洞口!”薛二魂飞魄散,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然而,晚了!
秘道内并非想象中笔直向下,而是盘旋曲折,深入地下。浓烈的硫磺和硝烟味混合着一种奇异的、带着草原腥膻的香料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头晕。墙壁上镶嵌着发出惨绿色幽光的磷石,勉强照亮湿滑的石阶。隐约的、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交谈声正从下方深处传来,越来越远!
风晓萱眼神如鹰隕,屏住呼吸,将速度提到极致,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下疾掠!手中紧握的乌匕和扣在指间的淬毒银针,便是她唯一的倚仗。
转过一个急弯,前方豁然开朗!一个稍大的石室出现在眼前。火光摇曳!两名身着北狄武士皮袍、腰佩弯刀的彪形大汉,正警惕地守在一条通往更深黑暗的狭窄甬道口。他们身后,一个披着玄色斗篷、身形高大的男子正弯腰欲入甬道,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风晓萱的出现,如同死神降临!
“什么人?!”守门的北狄武士反应极快,怒吼着拔刀扑上!刀光映着磷火,森然夺目!
风晓萱不退反进!身体在狭窄的空间内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柔韧,险之又险地避开劈来的弯刀,左手闪电般探出,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向下一折!“咔嚓!”腕骨碎裂的脆响伴随着武士凄厉的惨嚎!同时,她右手的乌匕如同毒龙出洞,精准地刺入另一名武士因同伴惨叫而稍显迟滞的咽喉!
解决掉门卫只在瞬息之间!风晓萱毫不停留,乌匕带着滴落的血珠,直刺向那玄衣男子的后心!务求一击毙命!
就在匕尖即将触及斗篷的刹那!
那玄衣男子仿佛背后生眼,猛地侧身!动作快如鬼魅!乌匕擦着他的斗篷边缘划过,只割裂了一片布料。同时,他藏在斗篷下的右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反手甩出!
不是刀剑!
一点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机括弹动声!
风晓萱瞳孔猛缩!致命的危机感让她浑身汗毛倒竖!她拼尽全力拧身闪避!
“嗤——!”
一支细如牛毛、通体黝黑、泛着诡异蓝芒的短针,擦着她左臂外侧掠过!带起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剧痛瞬间传来!伤口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青黑色,麻木感如同冰线般迅速向心脉蔓延!
袖箭!淬了剧毒的袖箭!这手法……绝非普通北狄武士!
风晓萱闷哼一声,动作不可避免地一滞!那玄衣男子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黑暗的蝙蝠,瞬间没入那条狭窄的甬道深处!
“想走?!”风晓萱眼中寒芒爆射,强忍着手臂钻心的剧痛和毒素蔓延带来的麻痹感,毫不犹豫地追入甬道!
甬道更加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且倾斜向下,深不见底。空气污浊,弥漫着尘土和更浓郁的腥膻味。前方那玄衣男子的脚步声急促而轻灵,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
风晓萱紧追不舍,毒素的影响让她的速度慢了一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但她的眼神却越发冰冷锐利,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方才那惊鸿一瞥间,男子转身躲避时斗篷翻飞,她似乎瞥见对方袖口内侧,用金线绣着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眼熟的纹样——那是一朵……扭曲的、带着荆棘的莲花!
这个纹样……她一定在哪里见过!深宫秘档?还是……潜鳞卫用命换来的北狄密报?
就在她心神因这纹样而微震的刹那!前方奔逃的身影猛地向侧前方石壁一靠!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
风晓萱脚下的两块石板猛地向下塌陷!一个黑黢黢的陷坑瞬间张开!坑底,赫然倒插着密密麻麻、闪着幽蓝毒芒的铁刺!
好狠毒的机关!
风晓萱瞳孔骤缩!身体因前冲的惯性已无法完全收住!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将手中乌匕狠狠插入身侧的甬道石壁!火星四溅!坚硬的青石竟被乌匕刺入寸许!强大的反作用力硬生生拽住了她下坠的身形!
她整个人悬吊在陷坑边缘,脚下不足半尺便是狰狞的毒刺!左臂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麻木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而那玄衣男子,早已借着机关触发的瞬间,消失在甬道更深沉的黑暗里,只留下一串渐渐远去的、带着一丝嘲弄意味的轻笑声。
风晓萱咬紧牙关,齿缝间尝到了血腥味。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毒素带来的眩晕,右臂发力,猛地将自己从陷坑边缘荡起!足尖在坑壁边缘一点,险之又险地翻回安全地面。
她拔出深深嵌入石壁的乌匕,锋刃上沾满了青灰色的石屑。左臂的麻木感越来越强,甚至开始微微颤抖。她迅速撕下衣襟一角,用牙齿配合右手,在伤口上方死死勒紧!减缓毒素蔓延的速度。
不能停!更不能退!
秘道深处,必然还有出口!这条“大鱼”,绝不能让他溜走!
风晓萱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不再有丝毫犹豫,忍着剧痛和眩晕,再次朝着甬道深处、那未知的黑暗与凶险,决然追去!脚步声在死寂的秘道中回响,如同踏向地狱的战鼓。而前方,那若有若无的、带着腥膻与硫磺味道的空气流动,指引着唯一的生路,也通往最终的猎场。
甬道仿佛没有尽头,盘旋向下,越来越潮湿阴冷。墙壁上渗出的水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滴答”声。风晓萱的呼吸越发沉重,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左臂的剧痛,毒素带来的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她的意志和体力。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若非强大的意志支撑,早已倒下。
突然,前方隐约传来水声!
还有……铁链拖曳的沉闷声响!
风晓萱精神一振!强压下眩晕,加快了脚步。转过一个近乎垂直的弯角,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甬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出现在眼前。洞顶垂下嶙峋的钟乳石,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洞中一片浑浊的水潭,水潭边缘连接着一条暗河,水流湍急,不知通向何方。水潭边,系着一条简陋的小船。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水潭中央凸起的一块巨大岩石上,赫然矗立着一座由粗大铁链锁住的……青铜鸟笼!
笼中,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借着洞壁几处天然孔隙透下的、极其微弱的天光(天已微亮),风晓萱依稀辨认出,那是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少女!她的手脚被铁链锁住,脖子上套着一个沉重的铁项圈,长长的头发如同枯草般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容。她似乎处于昏迷之中,对周围的动静毫无反应。
那玄衣男子,此刻正站在水潭边,背对着风晓萱的方向。他手中握着一把形状奇特的青铜钥匙,正试图插入鸟笼底部一个同样奇异的锁孔中!
他……不是要逃!他是要带走笼中的人!或者说……“货物”!
风晓萱瞬间明白了!薛家勾结北狄,绝不仅仅是传递消息那么简单!这秘道深处的水潭暗河,这特制的青铜鸟笼,这被锁住的少女……这是一条隐秘的、运送“特殊货物”的通道!联想到北狄某些部落令人发指的古老习俗……这少女的身份,恐怕非同小可!
“住手!”风晓萱厉喝出声!声音因虚弱和愤怒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强提一口气,身形如离弦之箭,直扑那玄衣男子!乌匕直取其执钥匙的右手!
玄衣男子似乎早料到她会追来,闻声并不回头,只是猛地将插入一半的钥匙狠狠一拧!
“咔嚓!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鸟笼底部并未打开,反而整个笼子连同锁链猛地一震!笼中昏迷的少女被这震动惊醒,发出一声微弱而惊恐的呜咽。
同时,玄衣男子借着拧动钥匙的反作用力,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诡异地向侧面滑开,险险避开了风晓萱致命的一匕!他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柄细长、弯曲、如同毒蛇獠牙般的奇形短刃,带起一道惨绿的幽光,直削风晓萱因中毒而行动稍显迟缓的左臂!
风晓萱招式用老,左臂又麻木难当,只得就势一个狼狈的翻滚,避开这阴毒的一击。冰冷的潭水浸湿了她的半边身体,刺骨的寒意让她精神一振,却也加速了毒素的蔓延!
“公主殿下果然好身手,身中‘黑鸠羽’之毒,还能追到这里。”玄衣男子终于转过身,斗篷的阴影依旧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抹带着邪异弧度的薄唇。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北狄口音,却字正腔圆地说着大靖官话,“可惜,到此为止了。”
风晓萱单膝跪在冰冷的浅水中,湿透的布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脊梁。她抬起苍白的脸,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黑鸠羽?北狄王庭秘制,见血封喉……看来阁下身份不低。怎么,藏头露尾,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怕本宫认出你这北狄的魑魅魍魉?”
“呵……”玄衣男子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手中那蛇形短刃挽了个诡异的刀花,“殿下想知道我是谁?可以。用你的命来换。”话音未落,他身形骤然模糊,化作一道玄影,带着浓烈的杀意直扑而来!那蛇形短刃划破空气,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角度刁钻无比地刺向风晓萱的心口!
风晓萱瞳孔收缩!这身法,这刀术……绝非寻常高手!她强压翻腾的气血,右手乌匕横格,试图架住这致命一击!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在空旷的溶洞中回荡!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量从乌匕上传来!风晓萱本就中毒虚弱,只觉一股沛然巨力如同重锤砸在胸口!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喷了出来!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湿滑冰冷的洞壁上!
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手中的乌匕也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不远处的浅水里。
完了……
绝望的念头刚刚升起,又被更深的倔强狠狠压下!她不能死在这里!笼子里的少女……林向晚和周文渊还在外面……她背负的血债和承诺……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左臂的麻木已蔓延到肩膀,半边身体几乎失去知觉。视线模糊中,只看到那玄衣男子如同索命的死神,一步步逼近,手中那柄泛着惨绿幽光的蛇形短刃,正缓缓举起,对准了她的咽喉!
“殿下走好。”冰冷的声音宣告着终结。
风晓萱闭上了眼,并非放弃,而是凝聚最后一丝神念,试图沟通袖中仅存的几枚保命银针……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
“呜——呜——!”
一阵低沉、苍凉、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号角声,穿透了厚厚的岩层和奔涌的暗河水声,隐隐约约地传入了溶洞之中!
这号角声……风晓萱猛地睁大眼睛!
玄衣男子高举短刃的动作也骤然僵住!他猛地抬头,斗篷阴影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洞顶的岩石,投向不可知的外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呜——呜——!”
号角声连绵不绝,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那声音……不属于大靖军队的任何一种号令!它雄浑、苍茫,带着草原的辽阔与……一种冰冷的、属于蛮荒的杀伐之气!
北狄!是北狄王庭的狼骑号角!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扬州城下?!
玄衣男子身形剧震!他猛地收回看向风晓萱的目光,甚至顾不上再给她致命一击,毫不犹豫地转身,几个起落便跃上那条小船,手中蛇形短刃狠狠斩断系船的绳索!小船如同离弦之箭,被湍急的暗河水瞬间冲向下游的黑暗!
“该死!”风晓萱眼睁睁看着对方遁走,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号角声如同魔咒,搅动着她的心神。外界的战场……究竟发生了什么剧变?北狄的军队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扬州腹地?!
她挣扎着,用还能动弹的右手,艰难地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挪向那柄掉落在浅水中的乌匕。冰冷的潭水刺激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却也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必须……必须拿到武器……必须……出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乌匕那冰冷的握柄时——
“哗啦……”
溶洞连接暗河的那个水洞方向,传来了不同于暗河流淌的、清晰的破水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逆流而上,正在靠近!
风晓萱的动作瞬间僵住!她猛地抬头,警惕而绝望地望向那黑暗的水洞。
是那玄衣男子去而复返?还是……北狄的人已经找到了这秘道出口?
沉重的划水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铁器摩擦船板的刺耳声响。一个模糊的黑影,缓缓从水洞的阴影里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