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半振——一期一振

啊啊,这种感受是什麽?

胸口好疼,脑中央的压力骤增、耳鸣不绝——

在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后,一脸严肃的近侍回头望去。

「鹤丸!」

绛红色慌忙跑入屋内,「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开玩笑。」鹤丸难得认真地道,「看起来是没什麽大碍,但……」

随着他的手指比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刀刃。

她吞了吞口水,缓缓伸出手。

在触及刀刃的那一刻,刃体发出光芒。

而后,一道身影呈现。

他的双眼骤然睁开,散发出温和的金色。

「我是一期一振,粟田口吉光……」

绛红已经先一步打断对方的自我介绍。「一期,你有没有哪裡感觉不舒服?」

没料到这是与审神者见面的第一句话,他顿了一下才摇头。

「……并没有。」

闻言,鹤丸与审神者同时鬆了口气。

「太好了……刚才那一幕真是吓到我了。」

「到底是谁吓谁还说不准呢……」绛红色终于恢復了灿烂,温和地朝他伸出手。「请多指教喔,一期!」

「……是,请多指教,主殿。」平静地望着对方,他回握道。

「太好了,你终于也来了。弟弟们都在等着你喔!」

「……」一期直直望向她。

「怎、怎麽了吗?」

「不,没什麽。」垂下眼帘,他轻声道。「那我先去看看他们。」

正要转身离去,就听到审神者的声音。

「一期,你不开心吗?」

「不开心?」

「是啊。」她已经听了不下百名审神者们分享一期一振初次显现之后的事情,综合而言,一期一振就是一把「无时无刻挂着温暖的笑容、提起弟弟们时会变得特别柔软」的刀。

然而,她现在勐然回想,才发觉面前之人与大众的评价似乎完全不同。

不但对于「弟弟」这个字眼毫无反应,甚至也还没看到他的笑容。

——一股不祥的预感窜上心头。

看着一期平静的双眼,她的声音颤抖着。

「一期,你……你不是最疼弟弟们了吗?为什麽我没看到你即将见到他们而开心的样子?」

一期仍是那样平静。

「什麽是『开心』?」

空气凝固了。

从眼中不断溢出来的,那是什麽?

这种不舒服、甚至是痛的感觉,到底是什麽?

审神者的屋内,有鹤丸、一期以及药研三把刃,以及她自己。

然而拥有四人的房间,此刻却寂静无声。

在不知道多久之后,药研终于率先打破沉默。

「大将,要不要让狐之助来一趟?」

「不行!」审神者激动地摇头,「药研你很清楚!时之政府那边会怎麽处理……」

药研的眼睛瞟向她腰侧的那把短刀,沉默了。

一期顺着药研的方向望去。

「主殿,那把短刀是?」

「啊,你说他吗?」绛红轻轻抽出刀刃,十分怜惜而哀伤地轻抚着。「他叫做默研。」

「莫……言。」一期重複了一次,随即将话题转入重点。「不知道什麽是『开心』很严重吗?」

「不,不只是这样。」药研的眉头皱了起来。「一期哥不只不知道什麽是开心,而是『完全没有感情』。」

室内再次寂静了。

「我还以为没事……」鹤丸揉了揉太阳穴。

外表确实没事,但出问题的是「内在」。

即使是被三个人皱着眉注视,一期的眼神还是那般平静。

——静如死水。

「为什麽会这样?」绛红低下了头。「到底是哪裡出问题了?」

「我去把刀匠抓过来!」鹤丸说做就做,立刻站起身子,却被她拉住。

「肯定不是刀匠的问题啊……!」

「可是!」

一期此时再度开口,打断两人的对话。「没有『感情』是很严重的一件事情吗?」

三人异口同声道,「是。」

「这样啊……」一期望向审神者,「那麽,请您将我刀解……」

「说什麽傻话!不可能!不允许!我不准!」一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激动的审神者打断。

「你放心,一定没问题的!」

他愣愣看着眼前坚毅的绛红。

「我一定会教会你什麽是『感情』!」

那颜色炫目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不是一把完全的刀刃。

而她接受了这样的他。

「你现在有什麽感觉吗?」

他摇头道,「没有。」

「一定有!用心去感受。自己的思绪有没有任何的波动?」

波动……他闭起眼。

一直以来静如死水的心中,泛起了一圈的涟漪。

「……好像,有一种十分温暖的感觉。」

「你讨厌这种感觉吗?」

「并不会。」他垂下眼帘,「全身都很放鬆,这种感觉是什麽呢?」

绛红忽地变得光彩夺目。

「是『幸福』喔!」

「幸福……?」

她点头,「当遇上值得你珍惜、最想保留的美好的当下,不论是人、事、物,就会有这种感觉喔!」

「是这样吗?」

「嗯!对了,药研、药研!」绛红朝着屋内跑去。「药研!一期他……」

望着灿烂色彩的背影,他的右手触上自己心脏的位置。

当他看着那双绛红色时,一直都觉得非常、非常、非常温暖,让他捨不得移开目光。

这就是……

「幸福……吗?」

从未有过任何弧度变化的嘴角,在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微微上扬了起来。

有一种感觉叫做「悲伤」。

「会让你十分痛苦,心脏好像要裂开一般。

「当悲伤越强烈,你就会觉得越痛、越无法接受。」

在绛红的带领下,一期一振终于有了些基本的感情。

听到传闻而前来确认的狐之助到来时,看到的是一把与其他一期一振无异的、挂着温和微笑的他。

「……看来,这次的事件已经处理完了呢。」狐之助晃了晃尾巴,「那麽,恕我先失陪了。」

看着狐之助离开,众人鬆了口气。

一期犹豫着开口。「主殿,这样真的好吗?」

「什麽好不好?」

「我确实是一把不完全的刀刃……」

绛红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

「现在也许还不够完全,总有一天,一定会变得完美。」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你是我独一无二的一期一振。」

这是,悲伤吗?

这就是「悲伤」吗?喜、怒、哀、乐,他一直缺乏的那一块,就是这种感觉吗?一定要经过这种感受,他才能变成一把完整的刀刃?

倘若如此,他……

「主殿,能请您让我去远征吗?」

对于他的请求,绛红有些诧异,却立即应了下来。

「您不问我原因吗?」

「不用啊!一期想说自然会说。比起这个,我更开心你有了自己的想法、会来要求一些事情了呢!」

他心中微微一动,而后开口。「我想自己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吸收更多的『感受』。」

所以可能会有点慢,可以吗,主殿?对于一期的询问,绛红快乐地眯了起来。

「一定会答应的嘛!」

自行出发远征,他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欣赏四周的一切。

大到天空的蔚蓝、小至一株野花的生命力。

听主殿说,这种感觉叫做「感动」。但是他不明白,为何看着这些景色会让他觉得「感动」。

回去之后,再问问她吧……

想起那双发出美丽光芒的绛红,他不自觉露出微笑。

望着树梢上的樱色,他想着带些伴手礼回去似乎不错,便折下了一枝樱花。

「啪!」

随着枝桠的断裂,心中有什麽东西似乎同时消失了。

——「不安」。「恐惧」。

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感,让他不敢再耽搁下去。

「……还是先回去好了。」

他宁可仍是那把不完全的刀刃。

如果,如果他知道,最后他要面对的是这麽让人痛苦的事情——

一踏出去,曾经熟悉的气息变得诡异。

安静得可怕。

「这是……怎麽回事?」

小心翼翼地朝着本丸走去,他越发觉得不对劲。

此时,一阵风吹来,伴随着一股浓烈得刺鼻的铁鏽味。

他倒抽了口气,提着刀就往内冲去。

「喀啦」一声,他踩到了什麽。

低头望去,他觉得自己晕了一阵。

这熟悉的刃纹……

——对了!

「主殿!」

慌张地四处找寻,却只看到一地狼藉。

他不忍地别开眼,心中也越发害怕。

强忍着心中一直压抑住的那股疼痛,他继续寻找着绛红。

或许、或许他太过担忧了。

有大家的保护,绛红早就逃出去了吧?

纵使这般说服着自己,但那时心中消失的「什麽」却让他越发不安。

然后,那股不安应验了。

「呼……呼……」

颤抖的手指捡起那眼熟的、有着缺口的刀刃残骸。

是她的那把短刀。

——「莫言」。

他不敢抬头。

他知道他会看到自己无法接受的画面。

手中的刃上出现两颗水珠,顺着刃片倾斜的角度滑落地面。

模煳的视线看不清任何东西,从眼中不断落下的水珠,那是什麽?

这种感受是什麽?

胸口好疼,脑中央的压力骤增、耳鸣不绝——

最后,他终于缓缓抬头,直视那他不敢面对的现实。

失去生气的绛红,身上包裹的白色布料被染成血色。

苍白的脸孔上有着至死都无法放心的表情。

直到最后一刻,她仍在担忧着他们。

手指擦去她面上未乾的泪水,他紧紧抱住对方冰冷的身子。

从眼中不断溢出来的,那是什麽?

这种不舒服、甚至是痛的感觉,到底是什麽?

他想起,绛红色告诉他,人最基本的感情就是喜、怒、哀、乐。

可是他并不了解什麽是悲痛,因为他太幸福了。

于是,审神者告诉他,「『悲伤』这种感情会让你十分痛苦,心脏好像要裂开一般。

「当悲伤越强烈,你就会觉得越痛、越无法接受。」

他还在消化这段话的含义时,审神者的绛红色就望向他。

「不过,我私心希望你不会有去了解这种感觉的时候。」

那绛红色是多麽纯淨、耀眼。

这,就是悲伤吗?

这种胸闷到几乎喘不过气、疼得浑身彷彿被撕裂一般的感觉,这就是悲伤吗?

一定要了解这种痛不欲生的感情,他才能成为一把完整的刀刃?

倘若如此,他……他宁可仍是那把不完全的刀刃。

黑白的世界,被赋予了亮丽缤纷的色彩,而后再被泼上了完全的黑色。

世界变得黑暗无光。

不……有光。

睁眼,他望着眼前的火红,炙热的气息迎面扑来。

回头望了眼绛红的方向,虽然看不到绛红色的身影,但从自己身上解下的披风会陪着她。

而后,他义无反顾地,倒向火红之中。

是您将我的世界丰富。

没有了您的世界,就什麽都不是了。

「主殿——我追随您。」

终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