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山的夏雨总是裹着雷霆,付德龙用蓑衣裹紧怀中的付桐,深一脚浅一踏踩过泥泞的山道。三岁孩童的布鞋早不知陷在哪个泥坑里,此刻赤脚上沾满苍耳籽,随着颠簸刺得小腿发痒。道观飞檐上的铜铃在风里叮当乱响,檐角蹲兽的獠牙挂着雨帘,将“白云观“匾额冲刷得泛起青苔。
“五行缺木,命犯七劫。“正源道长接过浸湿的生辰帖,指尖在檀木桌案敲出三长两短的暗号。供桌下的黄铜香炉突然自鸣,惊得付桐缩进父亲怀里,却瞥见炉身上浮凸的饕餮纹正在游动——那凶兽的眼睛分明跟着自己转。
法务道士举着油纸伞从经阁跑来,道袍下摆沾着朱砂渍。伞骨是十二节气竹片所制,伞面绘着二十四星宿图。雨珠打在“角宿“位时,伞骨突然弹开半寸,震落的雨水在半空凝成青藤形状。“师父,震位有异。“他话音未落,西北角的古松突然爆出裂响。
千年古松的树皮在雨中片片剥落,露出内里焦炭般的躯干。每块坠地的树皮都化作青蝶,翅翼磷粉在雨幕中勾出谶文。付桐挣脱父亲怀抱,踮脚去捉飘到眼前的蝶群,指尖触及蝶翼的刹那,青纹自指甲缝里蔓生。
“快拦住他!“正源道长拂尘横扫,三清殿的门槛突然升起青烟。法务抛出的铜钱阵在空中织成罗网,却见付桐脖颈后浮出松针状光纹,铜钱触及即熔成金液。青蝶裹着孩童飘向古松裂口,树芯处赫然嵌着半截青铜剑,剑柄缠满开光的五色绳。
法正道士的戒尺破空而来,尺身《清静经》金字化作锁链。付桐突然睁眼,瞳仁里映出松纹年轮:“他说冷...“奶声奶气的童言竟引动雷云,紫电劈中剑柄,青铜锈簌簌剥落处,显出“青帝历四百七十二年铸“的铭文。
暴雨在酉时初刻骤歇,夕阳将古松的影子拉长到三清殿内。付桐蜷在蒲团上酣睡,道袍袖口露出半截青纹手腕。法务捧着裂成两半的青铜罗盘低语:“震巽移位,离坎倒悬,这孩子的命数...“
“从此你叫法人。“正源道长以剑指在黄表纸写下道号,朱砂无风自动,在付桐眉心烙下火纹。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灯花,灯油里浮出松脂凝成的微缩山林——正是白云观方圆百里的地脉图。
法正递过鎏金戒尺时,戒尺突然脱手悬空,在付桐头顶三尺处自行书写《入门戒》。第八条“不可近女色“写到“色“字时,笔锋突然扭曲成蛇形,被法务眼疾手快用算盘珠打散。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惊飞三只筑巢的雨燕。
子夜的道观浸在银辉里,付桐抱着法务给的麦芽糖蹲在古松下。树皮裂痕渗出琥珀色的汁液,舔一口竟是松蜜滋味。他仰头数着穿过松针的星子,发现北斗第七星忽明忽暗,像在眨眼睛。
西厢房突然传来算盘珠的脆响。付桐扒着窗缝偷看,见法务正将香火钱按面值排成河图洛书。当最后一枚铜钱归位时,钱阵突然悬浮,显现出模糊的人影——正是白日里布施的樵夫,此刻正在家中咳血。
法正的戒尺从背后拎起付桐:“戌时过后不可出寮房。“孩童挣扎时袖口扫灭烛台,坠地的蜡烛却立而不倒,烛泪凝成“亥水寅木“卦象。月光穿过窗棂,在青砖地投下松枝影,细看竟是《青帝巡游图》的轮廓。
五更梆子响时,付桐被掌心灼痛惊醒。青纹在黑暗里泛着微光,隐约勾勒出古松根系走向——那虬结的根脉竟与昨日地脉图完全契合。他光脚跑向三清殿,踩过露水时,足印开出米粒大的蓝花。
供桌上的青铜剑突然鸣颤,惊醒了打坐的正源道长。只见付桐踮脚去够剑穗的五帝钱,指尖触及的刹那,梁上燕子窝坠下一枚青卵。卵壳在香灰里裂开,雏燕喙尖沾着星辉,振翅时洒落的光点凝成《幼学琼林》残章。
“道法自然。“正源道长拂尘扫过残章,文字重新排列成《养气诀》。晨光刺破云层时,付桐已在古松下沉睡,松针在他周身织成茧状,每根松针尖都悬着滴将坠未坠的露珠,内映三千小世界。